20多年前,大舅是个泥巴匠,四处帮人盖房子。农村的房屋很简单,不是大瓦房,就是平房。大舅盖的房子结实、美观,最关键的是省钱,所以找他的人就多。
比如取料,大舅就坐在高高的房顶之上,叫两个徒弟在下面送料。不用电梯,也不用任何耗能的机器,大徒弟从左边抛上去5块砖,小徒弟再从右边抛上去5块砖。
一仰头,就能看见大舅坐在蓝天白云之下,左边接一下,右边接一下,跳舞一样和谐有趣。
小徒弟看得眼热,心钩钩地要上房顶接料。大舅千叮咛万嘱咐,小徒弟上了房顶,学着师傅的样子,接料。刚刚接了一次,哎呀一声,就看见那血顺着手流下来,赶紧下来包扎。
小徒弟委屈地说:我能接住,就是错了一个拇指的距离。
大舅说:师傅也没啥,就是这一拇指的距离。
母亲曾经的一个下属,我们小时候都管她叫胖姨,胖胖的,笑眯眯的。那时候县城还有供销社,胖姨在供销社卖布。卖布,得会量布、撕布。
胖姨一手拿一根长长的直尺,一手捏着布,量到所需处,让对方看看,再放出一拇指的距离,用直尺上的一截刀片对准布料轻轻划一小口,顺着这个小口刺啦刺啦地撕下去,不偏不倚,那声音,唱歌呢,买布的女人,美着呢。
换一个售货员就不行,把布紧紧地扯着量,人家回家把布摊平了一量,少一拇指啊,还有把布撕偏的,碰见较真的,回来闹事。
胖姨这手劲,拿捏得刚刚好,单位没有吃亏,买布的满心欢喜。好多人点名要胖姨服务。难怪胖姨年年劳模评选得票最多。后来胖姨单干,靠了这一拇指的智慧,开了一家公司,养活娘家婆家20几口子人。
待到我长大上班,才知道这一拇指,得慢慢地修炼。
公司的司机老王,说他老,一是因为他明年退休,年龄老,二是因为他年轻时开A照大巴,调到我们公司,改开C照小车,技術老。
一次开会,马路边临时停车场车满为患,保安累得满头大汗,指挥各种停车,左打右打不绝于耳。
离马路出口很合适的地方,有一块空地,前面有两棵小树挡着,如果和其他車并排停,车屁股突出来,有点堵马路,横着停,空间有点紧张。好几辆车走到这里,犹豫犹豫,走了。
平时蔫蔫巴巴的老王也不吭声,从马路上绕了一圈,突然加速,一个漂移,车进去了。大家都惊呆了!蔫唧唧的老王,还有这一手,真是隐藏了功与名的北京老炮。
下车,领导拍拍老王的肩膀,对我们说:看见没有,那边离树也就一拇指的距离,谁能把我们的业务做到这个份儿上,我让他做副总。
大家面面相觑。这一拇指,蓝天白云的距离啊。
突然想起那个坐在房顶之上用手跳舞的大舅,在花香四溢的布料里撕出音乐声的胖姨,人生很奇妙的境界,一个拇指的距离,不多不少,不繁不简,不藏不显,一切刚刚好。
摘自《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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