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引银瓶》是白居易的一首叙事诗。乍看到这题目时,只觉得应当是一个无比美丽的意象,眼前浮现的画面带着古旧的色调:在那幽深的古井边,一根丝绳系着一只银光闪闪的纤细的瓶,顺着井口垂下来,瓶在井底汲满了水,丝绳被一只手轻轻地缓缓地向上牵引着。
然而诗人写这首诗的意思却是为了“止淫奔”,劝诫年轻女子要敬畏习俗礼教,不可轻易被男子引诱。诗里的故事发生在一个春日。俏丽的女子正在花园矮墙边青梅树下玩耍,一位男子骑马经过,看到她,便将马立在垂杨树下。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初见时总是无一例外的美好,她义無反顾地随他到家中同居了几年,但男子家长一直认为她并非名正言顺聘来的妻,后来终于将她逐出家门。
唐朝时风气开放,年轻男女常常私订终身,而因此男子对女子始乱终弃的事情也时有发生。白居易把男女之间的情事比喻为“井底引银瓶”,后面那句却是“银瓶欲上丝绳绝”。瓶已快被引到井口,引出井内了,这时,那丝绳却断了,男子的心意变了,银瓶坠入深井,粉身碎骨。
元代戏曲家白朴以这首诗为素材写过一出《墙头马上》的戏,戏中李千金随裴少俊私奔,他将她偷藏家中七年,并且生了两个孩子。被他的父亲发现此事后,便遵父命将她休了。这出戏最后虽以团圆为结局,但男子天性的凉薄,事到临头的狠毒确实令女子心碎,她一生也不会释怀他曾经那样无情对待过自己,所以这终究是个不堪的故事。
在《莺莺传》里,张生见到莺莺后,日夜相思,却并不肯正式的去提亲,他的理由是自己等不及那么久,只想立刻就与她在一起。遂以情诗挑逗,以相思感召。莺莺虽然一向贞洁端重,但也经不住男子温存的引诱,于一个深夜去张生的住处自荐枕席。最后,张生却以莺莺这种尤物“不妖其身,必妖于人”的荒唐说辞彻底抛弃了她。
在我看来,井底引银瓶似乎还可以有另一种意思。那银瓶本来就在井底,井底象征着深闺,虽寂寞,但银瓶般美丽的女子是安静的,安全的,而丝绳是外面的荡子伸出的引诱之手。对于情愫初开毫无城府的青春女子来说,被引诱的过程充满了让人脸红的快乐,一颗心像被春风吹起的纸鸢,是每天都会饱胀的飞舞起来的。
日本平安时期有一位女诗人名叫和泉式部,是一位情感丰富的佳人,这样的女子,注定一生会被情爱所苦缠。在她的一部日记里,记述了与敦道亲王相恋的故事。敦道亲王是她已逝的前情人為尊亲王的亲弟弟,在这种现实下,两人还是不顾非议的相爱了。而开始时亲王对她的引诱也是颇用了一番心思的,那个时代,男女之间以互赠和歌来传情,“闻知佳人孤独愁,愿以言辞解心忧。”“水深漫河岸,恋心比水深。”都是亲王在不同的天气不同的日子里写给她的情诗。
有一天,雪下得很大,粘雪积挂在树枝上。亲王折了一枝沾雪的树枝,系上信件,派人送了过来。信上写道:
雪中万树枝叶白,落霙好似春梅开。
还有某一夜,两人幽会,天将明时亲王必须离开,他说:“恨鸡鸣。”回去后,又派人给她送来了一封信,信上说:“今天早上报晓的鸡鸣搅坏了我的美梦,让我恨恨的,杀了那只乱叫的鸡。”信上还特意地粘了鸡毛,又附和歌一首:报晓公鸡不知趣,杀了公鸡才解气。
这样知情知趣的男人,真的是会讨女人欢心。相信她在看这样的信时,嘴边会漾起深深的微笑,也必定会甘心承受一切指责与他相恋。
亲王后来把和泉式部接到府中,虽然与她很相爱,却无法给她名份,她始终是以低贱的婢女身份与他在一起。他偏偏又短寿,在他死后,她不得不离开王府,后半生过得十分不顺遂。
当女子们品味爱情降临的快乐时,她们不知,这快乐只是未到来的痛苦。若是他开始嫌弃厌烦的时候,或是稍遇到外力的拦阻时,不会有半分怜惜,当银瓶再次落回到井底,那已不是她从前温暖的深闺,而是永无天日的地狱。爱情从来都是如此,开始时以为何其幸运,遇见了灵里肉里都爱的那个人,到后来才发现原来只是前世仇人换了面目来相见。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爱情从来都是凶险的。
摘自《东方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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