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见到那个男人,他都穿着白衫,干净洁白的样子。映照得他的周围,也都洁白干净起来。
男人四十岁上下,在一条老街上,开了一家门店,专门卖手擀面,顺带也卖卖大米什么的。
老街的房子都有七八十年的历史,有的甚至更久远。一律的平房,房檐低矮,门楣破旧。一些人家在新区有了新房,这里的房,便拿来出租,供一些外乡人做生意,或是暂祝一条街上,便林立着各式各样的店铺,望上去,灰扑扑的。
男人的店面,夹在其中,虽也是低矮破旧,却有着不一样的清爽。门楣上贴着剪纸。窗户上挂着红红的中国结。大门两边,一边一大盆鲜花,朵朵盛开,娇艳欲滴。我们以为那是真花,低头去嗅。男人笑了,说:“不是真的,是我爱人用布叠的。”
我们惊讶:“你爱人手真巧埃”
男人笑了,说:“她瞎叠着玩的。”語气里,却都是赞赏。又指着门楣上的剪纸让我们看。那些剪纸,常换常新,上面有时是鱼戏莲叶,有时是鸳鸯戏水,有时是娃娃放鞭炮……画面活泼饱满,栩栩如生。我们这边还没来得及赞叹,那边男人已介绍开了:
“这也是我爱人剪的,她整天就爱弄这些。”他极力表现出平淡来,可欢喜的神色还是藏也藏不住,顺着他的眉梢荡漾开来。我们愣一愣,有点羡慕他的女人。店内,也是一样的整洁。面粉一袋一袋整齐垛起。大米一袋一袋整齐垛起。做手擀面的案板,擦得清晰可见案板上的纹路。擀好的面条,被男人放在一方匾子里,用洁白的纱布罩着,看上去让人很放心。小城远不止一家手擀面店,但小城人若是想吃手擀面了,情愿多绕一些路,也要跑到男人的店里来买。男人的生意,因此好得很,去他店里买手擀面,有时要等。男人有些忙不过来。
等的人不急,站着看男人手脚麻利地擀面条,一边跟他开玩笑,说:
“买台轧面条的机器回来,省事多啦,一轧一大堆,你可以大赚,赚了再开分店。”男人轻轻笑,认真回:“手擀的跟机器轧的不一样,手擀的更劲道。”他身上的白衫子照着白面粉,洁白干净,像洒落了无数阳光。
男人也是外乡人,山东的。说话的口音却不像,糯软得很,很江南。听人说,男人十七八岁就到江南打工,在那里,认识了他现在的女人。这段爱情本也平淡,就是两个年轻人遇见了,相爱了,最后水到渠成,谈婚论嫁。却在他们结婚前夕,发生了一件意外,女人在去采购结婚物品的路上,遇上车祸。
女人瘫痪了。瘫痪了的女人极度自卑,被家人带回老家,她跟男人提出分手。男人什么也没说,却在几天后,赶到女人的老家来,带着他的全部行李。他们结了婚,从此,男人守在这里,再没离开过。
有人问男人:“悔吗?”男人反问:
“为什么要悔?……只要她一直好好地在着,我就很感激了。”他说。他揭下门楣上旧的剪纸,换上新的,是一幅花开并蒂莲。花朵绽放,瓣瓣都是前世今生。
黄昏时分,男人早早关了门,再多的生意也不接待,这已成惯例。小城的广场上,却多了一道风景,那是男人和女人的。男人穿着干净的白衫,推着轮椅上的女人,在广场上漫步。夕照的金粉,漫天漫地。凡尘俗世里,他们只是这么平凡的一对,两粒沙子般地,演绎着属于他们的地老天荒。
摘自《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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