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架冷杉
早春二月神农架的山岭上
是雪的专政和云雾四处弥漫的白
在山岭的阴坡和溪涧的旁边
冷杉立着四十米高的绿色身体
须发皆白一株冷杉和另一株冷杉之间
相隔很远它们习惯了寒冷也习惯了孤独
它们习惯用远一点的距离
相望和俯视
冷杉粗大长得很直就是叶子
也长得像线一丛叢的呈V字形向上的线
每年六月冷杉的雌雄球花开放十月球果成熟
但有时它们隔一年才结实像羞于捧出自己的心脏
而冷杉最动人的是它们的死
在山中活到了一百八十岁
它们就开始死
先从树顶开始枯萎
一节节往下
用数年的时间
把生活过的路用死
再走一次
如果死到了树的根部
冷杉就轰隆一声整体倒下
完整不变形
多年以后看上去
仍然是一株完整的大树
这可能是地球植物中最完整的死了
这死的过程更像一门艺术
春雪和春风已唤不回它们的生机
人如果一脚踩上去如入泥淖
会有失足的感觉
冷杉完整的身体
已全部变成树泥
江夏初春
最底层是坂里的水稻土或者水塘和湖汊
水塘像一块小小的空白水田有犁过后的皱褶
上一级土台阶是菜地
红菜苔开着一片黄花绿油菜也开着一片黄花
而油菜鲜嫩的绿绿得让人不想用绿这个词
再上一级土台阶是墓碑竹林和树林
沿丘陵和江夏的天空形成锐角
总有红土贯穿其间像醉酒的乡亲
从下到上很多台阶又生出台阶柔软湿润如女人的腰臀
屋子总靠着林子有青砖屋红砖屋或者水泥墙屋
房前屋后撑着一个看卫星电视的铁灶
而从赤壁到郑店每一个台阶上几乎都伸出成片的苞茅
它们伸长枯黄而密集的手指
像用加速度弹奏了一百多公里
像春天来临的力量奔跑了一百多公里
荆泉山月歌
这黑到深处的夜晚让它的孤独如此明亮
这个不断地自我反驳和自我和解的永劫轮回的形象
很多年这一年这个月这一天
它还是和以前一样恬静地出现在荆泉山上
有人的梦呓是黄灿灿的而更多人的呼吸是黑暗的
它今天是一个完整的半圆
在树丛中有被夜晚抓破的爪痕
有偿还债务的诚信和成色——这夜晚呈现的金锭
它照见了湖水永动机式的纺绸的皱褶
照见了丘陵间坚硬的红土路和摩托车经过的错乱的车辙
它还照见草间鸣虫的鼓荡一根草在无声中划出一条波纹
满山的竹笋和竹子摆出秦俑的姿式
风中吹落的竹叶不断发出箭矢暗器还有声响
它还照见山边的一小块土地的神位
几枝不熄的细香顶上飘出不绝如缕的灰白的信仰
它还照见山间的畈田和秧苗
下面的水有的像一块块耀眼的玻璃相互撞来撞去
但并不产生声响
江汉平原的天空
走在平原上到处都是圆心
地平线跟着行走旋转
从地平线到头顶和身后都是江汉平原辽阔的天空
它的表情或许冷漠绝望或许闲适恬然
有时停着几朵巨大的棉花
有时只有月亮这一朵
有时满天星斗连着村落里的灯火人家
偶尔听到不远处沟渠的流水
在黑暗中响
像听到狗低沉的呜咽闷声退回胸腔
意杨高大的声音命定似地响在高处
我们这些有生命的小个子连同我们坚硬的机械
时时望着远处和头顶这个倒扣着的玻璃器皿
这个时时也自己变色的玻璃器皿
麻城柏子塔下
庭前柏树子,忽在塔之间。
——清·陈发祥
用一座塔囚住一棵树
虚应和尚在千年以前就看死了这些生命
他让砖头和柏树比赛腐朽
看谁才有金刚大力
他坐在柏树下参禅直到身朽
塔基处留有他仅容一身的洞窟
现在塔门已封要保护全国重点文物
我无径可登在塔下徘徊
当年的青砖在现在满目皆红的塔身中
坚持着当年的岁月和面目
我的记忆在多年后依样发红
我们现在登楼不登塔
我把在武汉的高楼中的住宅当洞
把天空作华盖代替柏树顶
把楼下的汽车当蝼蚁
把我当成欲爬上柏树的瓢虫
他叫虚应和尚
谁不虚应此生
神游当阳神秀墓
失败者也能拥有完美的一生
神秀大师一个著名的失败者
至死也坚持自己失败的法门
——渐悟
叶落归根但神秀
没有把遗骸寄往故乡
他把自己埋葬在信仰的大法确立的地方
北宗初地——当阳度门寺
那里有他参禅的洞窟
身体的记忆精神的泉水和核燃料
百年人生八十年追求
他输给了年轻人但没输掉自己
神秀墓上供养的铁塔被雷击垮了
但长出了一株高大的雪松
这株雪松肯定也不是最好的
但是真实完整长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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