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中秋节晚上,一轮明月的清辉,把天空清洗得如蓝色丝绸般微微荡漾,几个中年男人在楼顶小花园里喝着酒,喝到微醺,望头顶明月,一个男人突然伤感地说,这么好的月光,我们应该回故乡去看看啊。这群男人默默低下头,其中一个男人嘀咕道,这不都是在城里的家吗。那男人大声说,我们的出生地啊,才是故乡。他站起身说:“不要辜负了这月光,我马上赶回老家看月亮,跟我去的,报个名!”
七个男人,开两辆车,一个不少地驱车赶到那中年男人的老家,他的故乡,在一百多公里外的群山怀抱中。高速路上走了一个小时,还要在崎岖的山道上行驶一个多小时,到达他老家的村庄时,月亮已踱至中天,山野寂静,早已熟睡的村子在满天月光沐浴中,梦境一般安宁。一群人就坐在山梁上,听那回到故乡的男人,聊着童年往事,聊着有一年中秋节晚上,爷爷叫醒睡梦中的他,悄悄塞给他一块手工做的土月饼,那个香啊,三十多年了,还在嘴边弥漫,在梦里飘散。
这群男人,在那个山野里的中秋之夜,没回城里,就在车里简单地睡了一觉后,于黎明时分披一身枝叶草丛中的清凉露水驱车回城。
我是那群男人当中的一个。回到城里的几天里,我感觉脚底,还蒸腾着那个村子里的地气,那一轮明月照亮的村庄,已嵌进了我记忆的底片。
我们这些城里的人,不是常有轻烟袅袅的乡愁吗?乡愁的源头,或许就是故土的冥冥召唤。一个人无论活在哪里,其实也都是一株植物,得采集天光雨露才能枝叶青翠。这株植物最初的根须在哪里呢?或许,它就在生命出发的地方,那就是故土。我明白了,为什么每到中秋,那么多城里人,眼神清澈,心里喜悦,那是因为心被明月照亮,也是被故土的山火點燃,被汩汩的山泉溪水淌过,被风吹稻浪掀得哗啦啦响。还有什么,比在一轮明月当空的凝望中回到故土更美?
我想起我妈,十八年前来城里过的第一个中秋之夜时,她竟在城里的月光中走失了。那年中秋晚上吃过饭以后,我妈说,她想一个人出去走一走。结果那天晚上,我爸坐在阳台藤椅上望着一轮满月,一直等到了夜里十点钟,还不见我妈回来。爸着急了,给我打来电话,你妈还没回来啊。我慌了,四处找妈,终于在一条黑漆漆的老巷子里找到了我妈,她蜷缩在墙角边,身子瑟瑟发抖。我妈给我一盒火柴,她说,她划亮了好多根火柴,还是没找到回家的路。后来我才明白,她是想去找刚搬到城里来的一个叫周德才的老乡聊一聊,准备中秋过后结伴回家帮村子里的人种胡萝卜。中秋夜里,我妈琢磨的,还是老家的乡亲、庄稼、牲口。
还有在城里夜市摆一小摊卖麻辣烫的乡下人老左,这几年每到中秋,就要和妻子回到村子里去。老左对我说,还是回到老家院子里,吃着月饼望着月亮,心里感觉美滋滋一些。
我曾经对我身边的人,做过一个有趣的调查,发现他们的家族,最多上溯到五代人以上,都是从乡野迁徙而来。在这些生命的庞大迁徙中,他们的心里,始终还有一个关联祖籍、故土的基因,在血液里奔腾流淌,这就是中国人深埋在骨子里的乡土情结……
摘自《思维与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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