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醉

　　我没开始上学就开始买小人书看，《聊斋》里鬼怪狐仙千奇百怪，有勾魂摄魄的巨大魅力，让我爱不释手。

　　最喜欢和印象深刻的，是《乔女》的故事。

　　一位姓乔的女子一出生就非常丑，鼻子是豁的，脚跛着，二十六岁还没人愿娶她为妻，只能嫁给一位家里贫穷死了妻子的穆生。

　　四十多岁的穆生陪伴乔女生活三年也死了，艰难的日子实在无法过下去，乔女求助娘家人，母亲不愿帮她。乔女缄默，她待在穆家靠纺织养育儿子度日。

　　恰巧这时，家境殷实的孟生妻子去世，留下一个周岁的孩子需人照看，他相中乔女。媒人给孟生介绍的众多女子里没有乔女，她既残又丑连亲生母亲都嫌她，谁又能看得起她？

　　孟生主动选择乔女是因为无意中见过她一面。

　　乔女家徒四壁，身上的衣服缝着补丁，她不但皮肤黢黑而且丑陋又是残疾，但她全身上下素雅整洁，静静地坐在门口的阳光里专注地纺线，神态举止中流露出一种脱俗的自持和安宁。

　　此情此景，不但路过的孟生一瞬间被打动，书外，我的小心脏也忽地一震，我也觉得她是极美的。

　　②

　　《聊斋》中的乔女面对孟生的提亲，她一口回绝。

　　她说，我如今忍冻挨饿，嫁给你就可以过富足的生活，你的提亲我应该答应，但又丑又跛的我和漂亮的女子不同，你怎会是真心喜欢我？你我遭遇一样的人生打击，都说同病相怜，可我不要你的怜悯，我能依靠自己的自律自尊去抵御此后的种种磨难。

　　命如稗草的乔女始终不肯让自己灵魂低微，她坚持自己高贵的品德。

　　孟生怎样求婚，她都不应允。没多久，孟生暴病去世。

　　得知消息的乔女却主动跑上门，这在当时是惊世骇俗的事，一位寡妇跑到不肯嫁的男人灵前祭奠恸哭，无所顾忌。

　　捧读小人书的我，当时就看傻了。

　　后来才一点点明白乔女为什么哭，孟生是她那个世界里唯一懂得她欣赏她并爱她的人。

　　母亲嫌她，穷苦的丈夫是因为死了妻子需再娶一个，才凑合娶的她。身处那个年代的乔女不能不嫁，女大当婚，她没有选择权，可她生来没被人真心爱过。

　　孟生看见了乔女灵魂的风致嫣然，他钦慕她的贤良淑德，认定她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他是先爱上她才去提亲的。

　　悲恸的乔女冲破世俗不畏流言跑去孟生灵前祭拜，是对孟生那份真爱的感激与回应，她觉得人的命运或许真有高低贵贱，但她的情感一直是纯净温润的，她愿将其赠予孟生。

　　孟生生前无福。

　　孟生去世后，乔女费尽周折讨回孟生被无赖抢走的家业，尽心竭力替孟生撫养幼儿，又为孟生长大成人的儿子娶妻。

　　她说，世人皆嫌弃我，唯有孟生知我慕我，他在世我虽口头拒绝他的求婚，但我心里已经答应下来。

　　我是孟生的妻子。

　　锦时年华的乔女遇见孟生，一面之缘竟是她的一世情缘，灵前祭奠之后，她一心一意地守护孟生直至终老。

　　乔女的爱情一开始就是别离，但她的心自始至终和孟生在一起。

　　爱情起初的磨难是为了彼此遇见，此后所有的怅惘与坚持都是因为彼此遇见了。

　　一晃好多年的光阴。

　　苍老的乔女病了，嘱咐自己的儿子她死后一定将她葬于穆家。她没有选择与孟生合葬，既然当初她没被孟生娶进门，尘世间她就还是那位穆生的遗孀。

　　孟生已死，乔女再死，他俩的爱情就该是尘归尘土归土，只留下各种版本的传说随风飘散，却与他们再无相干。

　　摘自《创新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