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初来我家的时候很小,很皮,喜欢到处乱跑。妈妈怕它跑丢了,就用绳子将它拴在锅屋的门柱上。黑子一边小声哼哼表示抗议,一边将自己团成一个圈,趴在地上。我给它端水喂食的时候,它抬起头,用黑洞洞的眼睛打量我。它的眼睛很美,黑色的眼珠,低垂的睫毛,就像婴儿的眼睛一样清澈、明亮,一点也不凶。
那时,我家刚搬来洪门,我还没什么朋友。这样没几天,黑子就成了我最好的玩伴,一人一狗,形影不离。
每天爸妈上班,哥姐上学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黑子。我一个人带着黑子在家边玩耍。有时在门前的树林里,有时在河堤上。树林里有很多的蝴蝶,我踮着脚,仰着头,小心翼翼捉蝴蝶的时候,黑子会突然从身边跳起,扑向树枝。眼看抓到手的蝴蝶一下给黑子惊飞了,气的我对着黑子就是一巴掌。黑子躲都不躲,只是不解地看着我,然后望着空中惊慌乱舞的蝴蝶,上窜下跳,“汪汪”乱叫。而一到河堤上,黑子就箭一样窜出去,跑下好远,发现我不在,才猛然刹住车,回头看我还在原地,就又迅速跑回来。然后一边围着我转圈,一边用尾巴不停地扫我的腿,好像在问“你怎么不跑啊?”。
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黑子总是在桌边转来转去,母亲撵它出去,它就迅速趴下,然后转进桌子底下。任你拽它、拉它,死活不出来。我一边吃饭一边偷偷将菜、骨头扔进桌下,黑子立刻就吧唧起来。
黑子不仅会帮我捉蝴蝶,还能帮妈妈捉老鼠、抓黄鼠狼。有一次我站在门前,看见蹲在身边的黑子突然立起身,而且耳朵还不停地抖动,眼睛也瞪得老大。我正纳闷,它突然一跃而起,猛地扑向不远处的草垛。待我急忙跑过去,黑子已经举着它的战利品——老鼠,得意洋洋地转过身来。
我四年级的时候,黑子已经长成一条大狗了,立起来比我还高,浑身的皮毛泛着黑油油的光,同时显示出不同于一般狗的灵敏和聪慧。
那个冬天,我因数学竞赛到学校上晚自习。不知道是因为那时社会治安好,还是母亲胆子大?反正我天黑回家,父母就没问过更没接过我。我回家,需要经过一片果园。果园里黑魆魆的,好像藏着无数的鬼怪。我硬着头皮往前着,浑身的汗毛一点一点地奓开。正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来到了我身边,我吓得一激灵。待到看清是黑子时,我紧绷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后来,黑子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树林里接我回家,而我也因为有了黑子的陪伴,再也没有害怕过。
我总觉得,任何动物与人相处的时间久了,都是能聽懂人话,只是它们不会说而已。尤其是狗,它不仅能听懂人话,还懂得人的喜怒哀乐,只是有时候它们也会错误的理解人的意思。
那段时间,爸妈常常提及朱大爷。朱大爷是爸爸的朋友,就住在距离我家不足800米的洪门街上。七十年代,计划生育很紧,可朱大爷重男轻女的思想非常严重,已经有五个女孩了,还非要生个男孩。好不容易第六胎生了个男孩,刚刚一岁又淹死了。徐阿姨(朱大爷的老婆)每次见到母亲就哭诉,“家里穷的叮当响,孩子们肚子都吃不饱,可他……”。
每次在饭桌上说起这事,母亲就骂:“这个死老朱,真该死。”我们一边吃饭一边听,忘记了黑子在桌下,更没有想到黑子能够听懂母亲的话,且“爱恨分明”。
小孩子的世界总是非黑即白,理解能力大约和狗也没有多大区别。听了母亲的话,我对朱大爷顿生厌恶。朱大爷再来我家,我就很不待见。不是不让他进门,就是出言无状。而在我身边的黑子,也会冲着朱大爷狗吠不止。
有一天,朱大爷又来我家。黑子挡在门前,冲着他又跳又叫。母亲出来看见是朱大爷,就开玩笑说:“狗辣猪了”(辣,方言。有咬,调戏的意思)。那时候,朱大爷家的老母猪,刚刚下了一窝小猪崽。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引起的,又或者是我和母亲对朱大爷的态度,让黑子错误地理解了我们的意思,总之悲剧就从这里开始了。
第二天中午,妈妈下班回家的时候,黑子却没在家,拴它的绳子断在锅屋门前。等到母亲“黑子,黑子”的叫了好多声,黑子才连窜带跳、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母亲没有多想,骂了几句仍旧用绳子将黑子栓在锅屋的门柱上。午饭还没吃,朱大爷就兴师问罪来了,说是黑子连同洪门街上的几条狗,咬死了他家三头小猪崽。母亲虽有些不信,但当着朱大爷的面,仍然拿起笤帚,狠狠地打了黑子一顿。黑子一边嗷嗷乱叫,一边冲着朱大爷“汪汪”狂吠。
当晚,母亲将此时告诉父亲,并表示了自己的怀疑,“黑子重来没去过他家,怎么会找到那里呢?”父亲则二话不说,一边怒喝,一边用八号铁丝箍住黑子的腿,将黑子牢牢地绑在门柱上。黑子没有挣扎,只是可怜兮兮地哼哼着。不知道是狗的思维比较单一,还是它身体里的狼性没改。总之,第二天上午,当母亲在工作间隙急吼吼地赶回家时,八号铁丝居然断了。在母亲一迭连声的叫唤声中,黑子飞奔而来,嘴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那时候,一头小猪仔相当于母亲一个月的工资,更何况朱大爷家条件那么艰难。朱大爷没有要求赔偿,只要求杀死黑子。父亲无奈,只好同意。但自己实在下不去手,只好将黑子交给朱大爷。
黑子就要被带走了。我一边哭着将朱大爷使劲向外推,一边喊着“不许你带走黑子”。黑子看见我和朱大爷纠缠,急得拉开上唇,露出尖利的牙齿,一边用前爪扒着地,一边上窜下跳地狂吠,仿佛拼命似的,妄图挣脱绳子,前来救我。
母亲一把拽过连哭带叫的我,将我往屋里推。我一边哭喊一边回头,却看见一个人拉着绳子往外拽黑子,另有两个人拿着棍子边打边往外赶黑子。黑子的两条后腿使劲地赖在地下,一边汪汪狂叫,一边扭头望我。那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泪水。
作者简介:
陈玉霞,女。别名:陈依依,紫气微扬。自写作以来,多次在《散文选刊.下半月》《连云港文学》《齐鲁文学》《江苏工人报》《苍梧晚报》《江南时报》等刊物上发表散文。2016年出版个人文集《紫微小语》,现为《散文选刊·下半月》签约作家,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连云港市作家协会会员,连云港市散文学会会员兼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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