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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面积很大,足球场旁边有两排红砖平房,是教工宿舍,未婚的或刚结婚还没来得及分房的老师会住在那里。语文老师是我们班主任,既不年轻,也不单身,因为刚从外地调来,也住在那里。
记不清是谁先发起的“看师娘”活动。先是有同学打探到语文老师住在平房第一排的左手第三间房子,然后就不断有人说看到了师娘,然而师娘到底长什么样,每个自称看过的同学,都故作神秘,不肯说出来。终于,关系最好的两个小伙伴约我一起去看师娘。
放学以后,我们假装帮足球队的男同学拿衣服,在足球场旁边流连,眼睛盯着老师的家。平房没有厨房,每户人家门口都摆着煤炉或煤气灶,然而那一天,直到天黑,师娘也没有出来做晚饭。回家的路上,我们猜测师娘一定是个大家闺秀,手不沾水。那时候,琼瑶剧里有一个叫刘雪华的演员,脸上的神情经常既温柔而又孤独,我暗暗认定师娘就是她的模样。
后来又去,终于见到了师娘,然而她已经煮好了面条,正往屋子里端,我们只看到一个背影,梳着齐耳的短发,身材矮小。
有一天上体育课,来月经的女孩被安排站在足球场旁边看其他同学上课。我们百无聊赖地抠白杨树的树皮,身后传来开门声,左手第三间的房门被打开,拴在门上的弹簧吱地一声,师娘出来倒垃圾了。我与另一个女孩撒腿就跑,穿过大大的足球场,一直跑到红砖房对面的树荫下,才站住喘气。
“我看清没?”
“没有。你呢?”
“也没有!”
其实我看清了,却失望的不想承认。那是一张与刘雪华相差十万八千里的面孔,虽然语文老师不帅,还有点驼背,但我觉得她配不上他。
地理
高二的时候,来了一个新地理老师,喜欢在衬衣外面穿一件V领羊毛背心,或者天冷的时候,直接换成长袖羊毛衫,来给我们上课。在当时,这样穿搭绝对算是时尚达人,因为我们身边几乎所有的男性,都像守护自己皮肤一样,紧紧裹着夹克衫与中山装,羊毛衫直接示人,会被嘲笑为没穿外套。
地理老师不苟言笑,除了上课,几乎不跟我们说话,特别符合青春期女生对于忧郁王子的期待。班里很多女生喜欢他,有一次上课,他被调皮的男生气得摔门而出,后排的一个高个子女生竟然趴在课桌上哭了。
大家一直以为他是单身,某一天却传来一个爆炸性新闻,他已经结婚了,并且就住在那排红砖平房里。
这位师娘同样令人失望。如今她的模样我已经记不清晰,只记得那天中午,我冒着回家晚挨父母骂的风险,在寂静的足球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看着他与太太一起做午饭,他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傻,太太看上去比他年长,正严肃地跟他说着什么。
终于,他看到了我。“还不回家?”他笑着问,炒菜的她闻声抬头看我,面无表情,甚至有几分凶神恶煞,大约这是我很快忘掉她的长相的原因。
为什么我们的老师那么好,师娘却如此令人失望。有个从上海转学来的女同学告诉我们,因为老师都是农村来的,农村男生配不上漂亮的城里姑娘。这个理论当初让我颇为费解,尤其不相信穿暗花羊毛背心的地理老师,是农村来的。
她的理论很快就没有市场了。
数学
高二的时候,来了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数学老师,看上去跟我们差不多大,却比班里所有的男同学都帅。第一天,他把他的姓写在黑板上。“解放的解,但大家不要叫我解老师,叫我‘谢老师,这是个多音字。”他扔下粉笔转身的样子,与他那少见姓氏一样拉风。
数学老师与班里男同学称兄道弟,一起踢足球,一起在学校门口的小吃店里吃兰州拉面。我们也很快知道,他在省城有一个感情甚笃的女朋友,他叫她“小狐狸”。
转眼快到寒假了,他为小狐狸买了一件明黄色的呢子大衣,那件大衣之前就挂在学校旁边一个时装店的橱窗里,又漂亮又时髦,是那个年代少见的样式,我们来回经过总要看几眼,没想到它会穿在未来的师娘身上。
这个师娘令人十分向往,几个要好的女生,没事就在一起谈论,解老师的“小狐狸”到底长什么样。有男生声称看过她的照片,就有女生请他吃冰棍儿,套话儿,他说小狐狸长得像黄蓉--翁美玲版的黄蓉,一样。
这个消息让女生们非常激动,下课悄悄讨论,解老师到底像郭靖一点,还是更像杨康。两派争执不下,我觉得他像杨康,因为杨康是我的最爱。
终于有一天,晚自习之后,班里只剩十几个人,足球踢得最好的男生忽然起哄,让解老师把女朋友的照片拿出来给我们看看。解老师只腼腆了两秒钟,就掏出钱夹,捧出一张照片。
是一张影楼艺术照,照片里的女孩穿一条拽地红裙子,头上戴着缀满亮片的黄纱巾,捧着一束塑料花站在那儿,眉眼细细的,脸上的表情有似笑非笑。
我被一只失望的拳头打得说不出话来。
放学回家的路上,与女伴同行。
“哪里像翁美玲?”
“那么丑还叫小狐狸!”
“那件黄大衣真是喂了狗了。”
我默默听着,心里的疑问是,为什么那些或英俊潇洒或才华横溢的男老师们,没有一个能为我们找一个滿意的师娘,哪怕像英语老师那样,又漂亮又有气质,解老师为什么就不能跟她在一起呢?
“小狐狸”,是青春期所触碰到的,最让我觉得幻灭的爱情故事。
后来……
后来,有个女同学读了心理学系,再相逢,谈到老师与师娘,她告诉我,幼年时期,女孩会把自己幻想成妈妈,将爸爸幻想成未来的伴侣,而到了青春期,女生通常是以男老师的模样勾勒未来伴侣,师娘自然成了她们对自己的期望。
“你在心里美化了男老师,他们就是你的梦中情人,所以你对师娘失望。”
仔细想想,大约果真如此。
成年后,我重新面对这几位老师时,发现他们衰老的速度比一般人要快。大学刚毕业,与语文老师重逢,就惊讶地发现他怎么成了一个小老头。可见当年,他在我眼里意气风发的时候,也年龄不小了,可是,我只觉得师娘老,却从没觉得老师其实也不年轻。而地理老师,在我过了喜欢忧郁王子的年龄后,也觉得他性格软弱,正好应该配一个刚烈的女人,至于数学老师,再见的时候,也不是杨康的模样,而更像丘处机了。
我在心里,默默向师娘们逐一道歉,请原谅我们的年少无知。同时,还是忍不住期待,有一位师娘,像刘雪华般温柔美丽,又像翁美玲般鬼马精灵,如果真有这样一位师娘,每个女生都会把她当作自己的女神,努力活得像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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