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托尼·莫里森;《家》;原型理论;成长;灵魂救赎
1970年至今,美国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共创作了11本小说,《家》作为托尼·莫里森第10部小说,于2012年一经出版,便好评如潮,美国《出版人周刊》评:《家》是“一本美丽又残酷的书。”而《华盛顿邮报》更是评道,“《家》是关于治愈的可能性的充满希望的故事。”莫里森年岁已高,但依旧不忘初心,晚年作品更是多了几分平和的味道。“《家》文风优美,诗意盎然,故事主线简单”(Wang 112),从神话-原型批评角度出发,关注文中出现的多种意象原型,运用卡尔·荣格的原型理论探讨弗兰克的成长历程,重点分析主人公弗兰克作为典型的英雄原型如何历经种种磨难,最终实现个人蜕变,获得灵魂救赎,成长为一个有担当、有勇气、成熟的男性。
一、两次分离:远离家乡,开启人生意义
弗兰克·莫尼厌弃家乡而应征出战争,参加朝鲜战争,随后战争结束,历经坎坷,回归家乡,这个故事遵循着耳熟能详的模式:主人公背负某种英雄使命出征然后归来,归途中历经种种磨难,最终完成崇高使命。主人公弗兰克·莫尼是典型的英雄原型。通过分析弗兰克的两次离家之旅,希望可以追溯弗兰克离家的深层原因和发掘其离开家园的潜在意义。
弗兰克原来居住在德克萨斯的班德拉县,但是所有居民都被白人统治者勒令离开,这是弗兰克第一次被迫离家,年仅四岁的弗兰克跟随父母、叔叔前往路易斯安娜的莲花镇,寄居在继祖母丽诺尔女士家,到此,弗兰克完成了他的第一次离家。但是更值得深究的是弗兰克的第二次离家。
从客观原因来看,文中两点值得注意: 第一,作为下层黑人,弗兰克的父母一直以来没日没夜地工作,忽略了弗兰克和妹妹茜的心理成长,对于20世纪50年代的下层黑人来说,吃饱穿暖已经是庆幸了,孩子的心理成长是微不足道的。第二,不得不提这位丽诺尔女士,弗兰克和茜的继祖母,她是一个有钱的寡妇,出于对孤单的恐惧嫁给了弗兰克的祖父鳏夫塞勒姆·莫尼,并带来一大笔财产,包括房子,丽诺尔一直嫌恶弗兰克一家住在她家,因而经常无理由打骂弗兰克和茜,兄妹两人遭受打骂也只能闭口不言因为丽诺尔的恐吓。直到这里,通过莫里森的描写和弗兰克叙述,丽诺尔的形象跃然纸上,她暴虐自私、总是带来伤害(尤其是对茜的心理伤害)、她代表大地母神邪恶的一面,坏母神,她给兄妹两人带来了严重的心灵创伤。
从主观原因来看,弗兰克选择入伍是希望实现自我价值,“借用战争,黑人试图展现自己的强健、坚毅和高尚,以此表明他们无论在身体上、精神上,还是道德上,都不遜于自人,从而证明黑人与自人平等,渴望能够被接纳进美国的民族空间”(Hu 136)。随着弗兰克长大,他迫不及待出去,想要获得认可,想要打破莲花镇人心中的那份“冷淡”和“绝望”,他不愿意消耗在无尽地等待死亡中,所以他宁愿丢下茜,他真心爱护的妹妹,离开莲花镇,寻找人生的意义和价值。
出于种族迫害,弗兰克四岁开始就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家园,遭受继祖母的打骂羞辱、承受父母的不闻不问,弗兰克丧失了赖以生存的精神斗志。遭受身心创伤的弗兰克既选择了逃避,也自以为选择了自由,奔向了希望。然而参加朝鲜战争并没有让他找到应该属于自己的尊严乃至人生价值和意义。弗兰克南下回家途中反复萦绕的战争记忆及其引发的童年创伤记忆,弗兰克在实现个人化和成长中遭遇了痛苦的转变。
二、归途之旅:痛苦转变,陷入绝望深渊
荣格在《原型与集体无意识中》探讨了轮回的心理面向,指出轮回心理是“人类生活的最大现实(95)”,荣格试图发掘轮回原型的本来面目,总结了轮回转换的两大类经验:超越生命的经验和自行转变的经验。超越生命的经验往往与神秘事件相关,而自行转变是人的主观改变,转变经验包括人格缩小和内在结构变化等。人格缩小简单来说便是心神丧失,源于“生理与心理的疲劳、身体的疾病、强烈的情感与打击”最终表现为无精打采、压抑郁闷甚至是以自我为中心、丧失生存斗志。而内在结构变化则更为复杂一些,通常表现在“对人格面具的认同,人格面具是个人适应社会的价值理念或者他用以对付世界的方式(98)”。人格面具简单来说就是个人呈现出来的虚假道德或者与本来的自我不同的样子,荣格进一步指出如果个体呈现出来的形象过于虚假就会陷入精神困顿,变得易怒,沮丧,内心无意识的层面也会随之暴露出来。
弗兰克在部队解散后,首先经历了荣格称之为“人格缩小”的转变。人格缩小转变明显表现为心神丧失,弗兰克童年时目睹了3K党杀人埋尸事件,虽然弗兰克将其美化为一只美丽的“母马”,但在经历了战争的血肉横飞,目睹了好友们被接二连三炸得尸骨不全,在哀嚎中悲惨死去、以及杀害了一个企图诱惑他的朝鲜女孩后,弗兰克心灵遭到重创,在心理学上称之为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出现短期色盲、幻觉、闪回、噩梦等折磨,在情绪上,焦虑不安、冷漠疏远、容易愤怒等。根据荣格的人格缩小转变原型,弗兰克遭受强烈的情感冲击(战争和死亡),最终失去了精神斗志,文中不止一次写到弗兰克的幻觉,比如仿佛看见“狗鸟吃战友尸体(33)”和描述他麻木不仁的状态,比如经常直勾勾盯着地板发呆等。
弗兰克遭受内心重创最重要的原因是冲动杀死了一个朝鲜女孩,比起战争的死亡残忍,让他最无法面对却是内疚自责。在杀死小女孩事件中,弗兰格多次回避提到杀死这个朝鲜小女孩的事实,因为他无法接受自己内心邪恶的一面,将自己的内疚麻痹于对战争的憎恨、对种族歧视的愤懑、对失去好友的悲痛以缓解内心的羞耻和罪恶感。
三、回到家乡:涅火重生,获得灵魂救赎
幸运的是,弗兰克面对自己内心得邪恶,成功协调了他的自我和外部世界,而这一成功转变源于两个重要事件:南下救妹妹茜和为童年时目睹的惨死的黑人安家。首先,和弗兰克一样,茜的“个体创伤则来自继祖母丽诺尔的虐待、被男友抛弃以及自人医生的伤害”(Du 127)。从四岁起,弗兰克便开始保护茜,父母双亲去世,茜成了弗兰克唯一在乎的亲人,童年时代,如果不是出于茜的保护和责任感,弗兰克可能早已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战争归来,如果不是收到一封来自亚特兰大的信,言明茜快要死了,他根本不会回到他深恶痛绝的莲花镇。可以说是茜的存在一直引领着弗兰克归来。弗兰克坦言,“在我生命的大部分时间里,她就是一个影子,其存在标志着她---或者是我---的缺席”(105)。正如小说中体现,受到哥哥弗兰克过度保护,茜像一只小猫,大脑成熟缓慢,又生活在祖母丽诺尔的谩骂中,因而胆小自卑。这时的茜只是把弗兰克召唤回来,本质上并不能真正改变弗兰克对于莲花镇的看法。真正改变弗兰克的是那群说话刻薄但是富有智慧的黑人妇女,她们从“给茜树立‘为人的榜样: 如何谋求独立与生路、怎样竭力防御外来灾难(116)”,并且这种变化是显性的,弗兰克把伤痕累累的茜带到莲花镇埃塞尔·福德姆家中救治,之后弗兰克感觉,“茜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变了”(125)。以埃塞尔·福德姆所在的黑人妇女团体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茜,无论是身体的疗愈还是精神的救助都震撼着弗兰克。弗兰克得知茜不孕并听到茜说自己总能看见“没牙的娃娃的笑”(136),甚至觉得那个就是自己还没来得及孕育的孩子,弗兰克就此陷入烦躁惊恐中,在十四章,弗兰克终于敢于正视自己犯下的罪过,说出真相,承认杀死那个小女孩是自己,因为他恐惧自己内心有过的邪念---接受小女孩的诱惑,为其提供(性)服务。茜的积极转变来源那群拥有智慧的黑人妇女,而弗兰克的转变与其说自于茜不如说同出一辙,来源于那些拥有智慧的坚强的女性。
小说中曾四次出现月桂树这一意象原型,其中有三次,月桂树都是以其独特且相似的形象呈现,分别是“两根粗壮的枝桠像手臂版般展开(50)”“张开的臂膀般的枝桠的月桂树(122)”“伸展双臂,一条向左,一条向右(152)”。首先,树作为原型出现意义深远,常常意指无尽的生命,即永生。西班牙诗人、艺术批评家J. E. Cirlot在《象征词典》中提到,树这一意象符合十字架救赎的意义,在基督教图像中,十字架又经常被刻画为生命之树(347),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文中的月桂树张开双臂且没有树冠,符合基督教的传统图案十字架,代表着生命也同时代表着救赎。文中最后一次出现张开双臂的月桂树是小说的结尾也是高潮,弗兰克和妹妹挖出童年时见到的尸骨,包裹在茜缝制的百纳被中,埋在了月桂树下,举行了葬礼,这一仪式的意义是颠覆性的,一方面,这具漂泊多年的尸骨终于离开了乱葬岗,有了栖身之地,且正埋在了代表永生的月桂树下,意味着黑人灵魂将生生不息;另一方面,弗兰克找寻到了人生意义,实现了灵魂救赎。埋葬这具尸骨的百纳被是茜缝制的第一个作品,同时是弗兰克唯一指定的百纳被,百纳被在黑人民间传统里至关重要,是黑人妇女自强不息、自食其力的见证,是黑人传统文化的代表之一,也是黑人文化身份的独特标志,而这具尸骨被这一意象包裹,意味着弗兰克认同黑人传统文化,也寄寓着他的希望,即每个漂泊的黑人灵魂都可以得以安歇和救赎,就如同他自己的灵魂一样。
个人的成长必定要经历转变,而转变的过程往往深刻且痛苦,随着战争被杀戮淹没,弗兰克逐渐迷失自我,被愤怒、狂躁、忧郁支配,甚至差点失去良知。一方面弗兰克要不断地协调自己内心与外部世界关系,另一方面内心的罪恶与良知不断交替折磨着他。眼看这样的痛苦将要一直持续,莫里森笔锋一转,给《家》书写了一个温馨平和的结局,可以说这不仅是弗兰克的灵魂慰藉也是拥有共同民族记忆的非裔美国人的安慰剂。正如小说标题《家》那样,“我们回家吧(155)”始终是他们内心的热切渴望。
四、结语
20世纪50年代初期是美国种族歧视、种族隔离和种族偏见极为泛滥的时期。弗兰克·莫尼成长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不仅经历了战争创伤,还遭受到严重的种族歧视与隔离,见证了种族迫害的杀人埋尸事件,注定了弗兰克的成长不会一帆风顺,但是莫里森并不是以完全绝望和愤懑的口误写的这部小说,在小说结尾,莫里森一转绝望笔触,给弗兰克和妹妹茜安排了一个充满希望的结局,他们都找到了内心的平静,不仅如此,莫里森还抚慰了那个死去的小女孩的灵魂以及那个被残酷杀害的黑人的灵魂。弗兰克的成长伴随着家的改变,四岁之前的弗兰克拥有第一个居所,但是遭到驱逐,后来流落到继祖母丽诺尔的住所,他们寄人篱下,正如王守仁、吴新云说的那样,“物质意义上的“房子”缺乏“爱”时不能成为“家”,“爱”让心灵安顿,成全了‘家”(119)。直到最后弗兰克才拥有了一个真正的家,充满爱和温暖、妹妹相互依靠,在这个家里,生死同契,死去的人灵魂得以安息,而活着的人心灵得到安宁。
参考文献:
[1] 都岚岚. 此心安处是吾乡:论《家》的创伤叙事与伦理取向[J]. 当代外国文学,2016,(2):125-131.
[2] 胡亞敏. 托尼·莫里森《家》中的民族空间与黑人战争书写[J]. 当代外国文学,2018,(2):134-140.
[3] 卡尔·古斯塔夫·荣格,徐德林译.原型与集体无意识[M]. 北京:国家文化出版公司. 2011.
[4] 托尼·莫里森,刘昱含译. 家[M]. 北京:南海出版社. 2014.
[5] Cirlot J.E. . A Dictionary of Symbolism[M]. London: Routledge & Kegan Paul Ltd. 1962.
作者简介:
李念(1995-)四川大学 外国语学院,英语语言文学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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