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小北风越发刮人脸。
身着淡黄色收腰羽绒服的少女由远及近,帽子口罩包裹得她只露出两只略显忧郁的眼睛,背上的书包随着脚步有节奏地左右摆动。
走进一片棚户区,拐弯,在右手边一扇黑色铁漆门前停下。她默默站一会儿,长长呼出一口气,掏出钥匙开门。
门一打开,暖流就扑面而来,一股菜香也飘入鼻孔。少女换拖鞋,径直走进里屋。
伴着厨房内锅勺的碰撞声传出一句:洗手吧,马上好了。
日光灯下,长方形玻璃餐桌上晚餐清淡:两小碗米饭,两个青花瓷菜盘,一道是瘦肉土豆片炒香菇;另一道是纯素菜——拍黄瓜。
两个身影对面而坐。
明天还到校吗?女人生硬地问。
参加冬令营的到,其他人不用了。
冬令营?咋参加的?女人盯着少女问。
是和省城两家学校联合组织的野外冬令营。前50名的自愿参加。少女很随意地回答。
咋不说呢?女人放下碗,口气显然是不乐意了。
少女瞟了她一眼:七天,要2100元呢。
女人哦了一声,想了想说:明天你也去。马上升中学了,以后就没时间参加这类活动了。
少女慢吞吞答道:不用了。
必须去。你不要苹果不要名牌,我和你爸就知足了。你爸再住一周就可以出院了,该花的不用节省,这是你的权利。女人夹一筷子菜往少女碗里一塞,嗔怪道:小孩子别心思那么重。你的责任就是用心学习快乐成长,做好你该做的事儿就行了,过日子是大人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她端起碗往嘴里扒饭,含含糊糊地说:快吃,吃完我还有事呢。我找了个晚班。你自己先睡。
虽然还没到春运,但铁路公路的客流都已明显增多了。
晚上十点半,呼啸的北风伴着细碎的雪花开始无情地肆虐。天气预报说,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强冷空气要经过本省,将有强降雪。
鱼贯而出的旅客刚一出检票口就缩脖端肩,四处寻找下一个目标。而广场护栏外那些小旅店接站的、卖炸串的、卖馄饨的小商贩们竭尽所能的吆喝声,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此起彼伏。三轮车上的铁炉子冒出丝丝黑烟,铝锅呼出缕缕白汽,炸串的糊香肆无忌惮地诱惑人的嗅觉,尽显别样烟火气息。
因为寒流的突然而至,冬令营提前一天结束。拖着行李箱的少女走出检票口就钻进出租车。广场出口很挤,出租车只能七扭八歪地从商贩的“阵地”中趟出去。
少女饶有兴致地扒着车窗向外观看。这还是她第一次在飞雪的夜幕下观赏市井生活的热闹景象呢。看着那些穿得像企鹅一样笨拙的叫卖者,听着那南腔北调的吆喝声,她先是好奇,后又变得兴奋。可看着看着,少女的脸色渐渐严肃了,她似乎产生了一种对卖火柴的小女孩一般的同情心来,继而,她又对自己的处境油然生出一丝欣慰,甚至可以说是感恩。
人真是怕比,她曾羡慕过那些花钱如流水满身皆名牌的同学,也曾暗自埋怨过母亲的早逝、父亲的多病、家庭经济的窘迫。而此刻,当她看到这些迎着刺骨的风雪为生计而打拼的人们时,她又莫名地生出一种满足感来。心,也变得柔软了。
忽然,她眼睛睁大了,转身对司机说话,司机摇头,她回身就要开车门,气呼呼的司机停车让她下来。
少女拖着行李箱一步步走向人群。
她停在卖馄饨的摊位旁,仔细打量那个忙碌的身影:老旧的暗色羽绒服外套件脏兮兮缺了纽扣的军大衣,下摆撕开了个口子,有棉絮露了出来。头顶肩膀都挂着雪。一缕缕白雾随着她的吆喝声从嘴里喷出,额前散乱的发丝不知是结了霜还是早已花白。
少女看着,一动不动。
另一个叫卖者不耐烦地大声道:看啥?不吃躲远点。碍事。
女人回头,惊讶地问:怎么回来了?不是明天吗?
你找的晚班就是这个啊?!少女声音颤抖了。
这个咋了?一小时10元呢。女人说着要去拉少女,可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大声道:家去。再接一趟车我也回了。她又转身朝旁边出租车司机大声喊道:过来,把俺家丫头送回去。别猴儿急着走,看她关好门再开车。
一起回吧,我等你。
等什么等,这是你待的地儿吗?
女人转身,用皴裂的手快速打包一碗馄饨,又到旁边摊子上拽过几个肉串装进食品袋,一起往少女手里一塞:走吧,到家用微波炉热热,不知道你提前回来都没给你准备饭,凑合吧。她又走两步拉开车门:快进去,走吧。
少女没动,泪水顺着稚嫩的脸颊流成了小溪。
女人推搡她:干啥?让人笑话不?家去家去!
少女猛然转身,在众人视线下一头扑进衣衫褴褛的女人怀里: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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