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每天早上都会来我家。她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轻轻地把我们换下来的衣服洗掉,遇到下雨天会烘干、折好。天气好的时候,她会把衣服晒出去,再等我们上班了,把我们床里的被子也抱出来晒太阳。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来收衣服,收被子,一天两趟,风雨无阻。水池里没洗的碗她会洗掉,院子里的花她会浇水,还有院子里的杂草,她也会在太阳底下拔掉,忙得满脸通红,满头冒汗。
晒过的被子充满了阳光的味道,暖暖的,蓬蓬的。衣服上也氤氲着衣物柔顺剂的香,是我记忆中的母亲身上特有的味道,那是妈妈香。院子里的紫藤、石榴、桂花、茶花总是在四季轮回中恣意绽放着它们美丽的容颜,千娇百媚。可母亲的容颜却在一天天地枯萎,她的眼睛一天比一天失去光华,她的脚步也没有以前敏捷了。想到这些,我心里就有些酸酸的,如果岁月的白瓷碗里能盛着儿时的月光,我想用当初许下的不想长大的秘密来交换一个让母亲永远不老的愿望。
母亲的愿望就是和孩子们经常一起吃饭,这是母亲最开心的时刻。六七个人坐在一起,母亲从开始买菜到做好端在桌子上,再瞧着我们一个个狼吞虎咽地消灭桌子上她做的菜,她的眼光里会流露出一种成就感。等到她收拾好厨房,我们吃得也差不多了。我们总是叫她先来吃再搞清洁,她总说你们先吃。等到她来吃时,瞅着喝得半空的汤锅和所剩不多的菜时,母亲的脸上总是带着笑,那目光,是满足的、快乐的。
母亲年轻的时候算是个美女。这是我从她泛黄的照片上找到的答案。瓜子脸、长辫子、双眼皮,很苗条。我已记不起母亲年轻时的模样,因为在我的眼里,母亲一直没有变过,始终是这个样子。她天生很乐观,很少愁眉苦脸。除了爷爷、奶奶去世时她流过眼泪,还有一次因为我掉泪。
十四年前的三月,天气还很寒冷。我怀着女儿挺个大肚子临盆在即。这天肚子里的女儿不停地拳打脚踢,惹得我一阵难受。孩子她爸这天不在家,去办事了,但没出远门。感觉越来越不对劲,我通知母亲陪我去医院。到了医院胎儿窘迫要马上手术,要母亲签字,母亲颤抖着手不敢签。母亲不会用手机,医院的医生打电话给孩子她爸。孩子她爸赶到医院办好手续,我被推进了手术室。半个小时后,孩子出来了,母女平安。
主刀的医生是我的朋友,她说,在你动手术的时候,你妈在手术室外掉眼泪。我问母亲为什么掉泪。母亲说,她是担心我吃苦头,担心孩子早产身体不好,担心我出事。太多的担心纠缠着母亲并撕扯着她内心的痛,在手术室的五十分钟,对母亲来说是一种煎熬,掉泪是她发泄担忧的唯一方式了。而我们母女的平安,是对母亲最好的报答。年纪越大越是经不起感情的折腾了。
在母亲的担心中生下来的女儿已经十五岁了,不再是刚出生时那个又丑又皱的小家伙了。她不知道自己出生时她的妈妈和外婆经历了怎样的阵痛,也许只有等她做母亲的时候才能体会了。女儿慢慢地长大,母女间的亲昵动作和交流却越来越少了。我们的工作总是早出晚归,母亲更多的时候就像是我们家里的免费保姆、清洁员、厨师,无条件地照顾着我们的生活,并在这样的岁岁年年中凋谢,而我们却习以为常了。
我每天上班时,母亲总会站在门口目送我,可我总是忘记给母亲一个微笑。尤应台说:“所谓父子母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她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母亲就是那个穿越时光隧道来到这里但是再也回不去的那个人。而我就是一个永远也走不出母亲目光的那个孩子,我愿意在忙碌又充满诱惑的凡尘俗世中被母亲的目光永远照亮。只有那目光能给我安心淡定,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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