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豌豆花

时间:2023/11/9 作者: 鸭绿江·下半月 热度: 15820
从家里出来的豌豆花来到后坡上,坐在一块豌豆田边,静静地瞧着田里正在怒放的豌豆花。花朵有红有白,醉人的芬芳氤氲在空中,溶入无声的晚霞里。蝴蝶翩翩起舞,偶尔落到豌豆花的头发上。豌豆花视而不见,两手托腮,眼光木木的、滞滞的。火红的晚霞在豌豆花美丽的脸上慢慢移动。大地静谧,一只鸟从豌豆花的面前飞进了旁边的树林里。

  豌豆花最近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麻,没有头绪。妈妈说的有道理吗?有,也没有。唱戏有什么不好呢?豌豆花只有两种爱好,一是听收音机里的歌曲,二是在大队宣传队唱戏。妈妈同意豌豆花听歌曲,不喜欢豌豆花唱戏。妈妈慈爱地说:“现在新社会,把唱戏抬举得太高了,放在过去它是最下贱的职业。戏子,知道什么是戏子吗?挖苦的话哩,作践的话哩,你懂吗?”豌豆花反驳:“妈,马上要进入80年代了,你不能拿老眼光看新世界,形势变了。”妈妈说:“不管你怎么说,反正在舞台上疯疯癫癫的,就不是姑娘家该做的事。”豌豆花说:“封建!”豌豆花的嘴巴鼓起来,秀丽的长发飘起来,脸上罩满了反感与怨气。妈妈伤感地说:“你爸爸病故了,他要活着我就不会操心你了。豌豆花,娘都是为了你好,你现在不理解娘,将来会理解娘的。你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要学会稳重,学会做家务,学会纳鞋缝衣……”妈妈说了很多“学会”,唠叨、琐碎,豌豆花不愿意听下去,每每这个时候就跑出家门。

  刚才妈妈又说了很多的“学会”,豌豆花受不了,跑到了豌豆田边,想跟豌豆花儿们进行一番无声的对话。傍晚的微风摇曳着豌豆花儿们,豌豆花感觉是在向她打招呼,頻频示意哩。在这儿,豌豆花面对缤纷的豌豆花儿们心里很踏实、很饱满。豌豆花默默说道:“谁叫我的名字是豌豆花哩。”

  豌豆花出生的时候,正值豌豆开花的季节。春天里,暖和的阳光下,豌豆绿油油的一片,蝴蝶在上面翩翩飞舞。父亲给她改名豌豆花有其寓意。进入三月,农村家家口粮紧,豌豆是救济春粮的一种。父亲希望豌豆花一辈子不饿肚子,还有,豌豆花像豌豆花儿一样好看。这种美丽说不出来,能意会。凝望着豌豆花,你心里会有一种悸动,想表露出来又怕伤了她。豌豆花爱笑,笑的时候更妩媚,有人说像映山红,有人说像水仙花,有人说像玫瑰,多数人坚称像豌豆花。

  晚霞落山了。妈妈的声音响起,长长的,悠悠的,唤豌豆花回家吃晚饭。豌豆花起身。凉爽的晚风,送来炊烟的味道。

  回到家,豌豆花看见饭菜已经端到桌上,妈妈正等着她哩。妈妈说:“你那么热爱唱戏,妈妈说不醒你,以后妈妈不说你了,你走了,妈妈前前后后地想,就让你执拗到底,等你成家了你会后悔的。没有哪个小伙子会喜欢一个不会做家务和针线的女孩子。”豌豆花说:“你错了,你没见我们在台上唱戏的时候,台下那些小伙子们的眼睛都是直的,盯得人心里发慌哩。”妈妈说:“吃饭吧,都凉了。自作多情,不把你顺心顺意地嫁出去,妈妈不得安心。”豌豆花自信十足:“妈放心,凭你闺女俊秀的模样,说媒的不踏破门槛才怪哩。”豌豆花一边说一边情不自禁手舞足蹈地唱起来了。妈妈抿着嘴笑,等豌豆花停下来的时候说:“花儿最美丽的时候是怒放的时候,待到枯萎了,蔫了,要谢了,就吸引不住小伙子的眼光了。”豌豆花说:“青春不会老。”她笑得更灿烂了。

  这晚豌豆花的饭量大增。她没想到妈妈突然转变思想,以后不反对她唱戏了。这就够了,这是她最盼望的。为了感激妈妈,饭后豌豆花给妈妈轻轻地捶打后背,边捶边说:“妈妈,我一辈子不会离开你。”妈妈生气道:“傻!”

  二十岁的豌豆花一到戏台上就变了一个人。一举手,一投足,显出无穷的魅力。面貌,皮肤,身材,气质,像天上的云,像春天的风,像山涧的溪水。别人唱的时候,台下总有人喁喁私语。轮到豌豆花上场了,吵吵闹闹的戏台下霎时鸦雀无声。豌豆花秀美的嗓音有穿透力,压得住场。唱到动情处,豌豆花真的流出了眼泪,灯光下晶莹剔透。一次唱秦香莲的戏,豌豆花的情绪一直没有缓过来,泪花儿一直未净。台下有小伙子说:“你们瞧,豌豆花真哭了,眼泪那么干净!”有人斥责小伙子:“唱戏不能假,假的没人看。豌豆花心地善良,入戏了。”

  随后正如豌豆花预料的,好多小伙子向她示好求婚,但都遭到了她的拒绝。豌豆花安慰妈妈:“妈妈,我想象中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妈妈说:“妈妈知道你的心思,你想找一个跟你一样会唱戏的,但哪里找呀?听妈妈的话,在春生与太平二人中间选择一个,他们都是不错的小伙子。”豌豆花摇头,无语地瞧着屋外的天空。

  一晃豌豆花二十七岁了,还没遇到想象中的那个人。妈妈老了,头发白了许多,有岁月的关系,也有豌豆花的关系。有时候,妈妈面对豌豆花,叹息道:“豌豆花……”就这三个字,没有下文了。豌豆花眨眼道:“妈,别说了。”妈妈嘴里呼出粗重的气息。花儿安慰妈妈:“那个人会出现的,可能是今年,可能是明年。”妈妈苦笑,可能的意思是不确定,今年,明年,后年,再一个后年,都有可能的。

  改革开放了,时代变了。唱戏看戏的人少了,脱贫致富成为人们嘴上的热词。豌豆花一天天地消瘦了,脸上的光泽在减少,特别失落。为什么人们不关心戏了呢?豌豆花想得到一个答案,但就是得不到。过了豌豆开花的季节,豌豆花不去豌豆田边,坐在塘埂上面对池水。秋天的池水澄清,秋风中泛起涟漪,豌豆花的影子在波纹里一闪一闪的。瞧了一眼四周,不见一个走动的人影,豌豆花小声地唱了起来。悲伤从心底泛起,音调异常地悲怆。豌豆花的眼眶湿润润的。有一颗眼泪似掉未掉,挂在眼角。心情的惆怅,让这种悲音变调了,以往在戏台上唱的悲音是五分,这个时候是八分九分了。耳边响起妈妈的声音,在秋风里萦绕。妈妈在寻找豌豆花,担心着哩。在这个只有母女俩相依为命生活的家庭里,豌豆花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妈妈的靠山。别看妈妈平常的表现是坚强的,内心却蕴藏着与生俱来的脆弱。

  队里的年轻人陆续出门了,走过村前的堰埂和稻田,去了远方。女孩子也出门了。隔三岔五有寄钱回村的信函。家长跑去了镇上,从邮政所取了钱回村,喜悦的微笑在脸上重叠了起来。每每见到别人取了钱回村,妈妈眼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豌豆花看得真切。是羡慕吗?像,又不像。豌豆花问妈妈,妈妈摇一下头,什么都不说。沉默一会儿,妈妈说:“豌豆花,平时想过你的年龄吗?”豌豆花不语,怎么没想过?但那个人不是豌豆花可以想出来的。妈妈告诉豌豆花,说她近期感觉两腿乏力,是不是真的老了?豌豆花同样不语,从屋里出来时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像自责、后悔,仔细观察又不像。但有一点豌豆花明显感觉到了,就是肩膀上压着一副无形的沉重的担子。

  过了几天,豌豆花留给妈妈一封信,便出门走了。走的这天,天阴沉沉的,天上的乌云飞得很快。信非常短,不足两百字。没有歉意,没有婉转,直言道明出门学一门手艺,学成之后回到家乡开店赚钱。至于学什么,豌豆花没有说明。其实这早在豌豆花的心里装着,那天经过镇街上一家一家的门面,她就决定了以后的发展方向。豌豆花要从戏中走出来,再不手舞足蹈了,再不嘹亮歌喉了。在这封简单的信里,豌豆花说三个月后满师了一定回家。妈妈看完信倚在堂屋的门框上,望着村里通向远方的那条弯曲的大道,老脸上写满了平静。妈妈掠过脸颊上的一绺头发,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对豌豆花,这应该是好事,百艺养家,一辈子不愁一碗饭吃。毕竟,父亲当年给她取名豌豆花,不能带给豌豆花一生的幸福。

  满师的豌豆花回到村庄的时候,头上一群大雁,排成八字形正往南飞。城市熏陶了豌豆花,农村的韵味少了,城市的韵味浓了。豌豆花的身上有一种香味。有人说豌豆花天生凝脂,是肉香;有人说是香水味,肉香是天然的,香水味有人工的成分。有人经过豌豆花的身边,禁不住会说“好香”,缩鼻子分享。

  这种香味來自豌豆花的头发。不是香水,是一种带香味的洗发露。豌豆花已经学会了美容美发,要在镇街开一家发屋,做老板了。那个时候,老板是最时髦的字眼,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听到老板二字,人们睁开眼睛,愣住了。豌豆花的理念超过了妈妈的预期,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巴。妈妈说:“豌豆花,你比妈强,能干哩。”豌豆花得意地说:“妈放心,等我的发屋营业了,马上就有排队的小伙子追求你闺女哩。”妈妈瞧着豌豆花笑,笑够了说:“豌豆花,你三个月变了一个人,好哩。”

  镇街的发屋已经有三家,豌豆花的发屋是第四家。给发屋起招牌名的时候,豌豆花脱口而出——豌豆花,以自己的名字命名。这名字响亮,富于诗意,让人产生联想。初冬时,发屋开业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在发屋前炸响,引来了很多围观者。孩子探头探脑,老人穿着臃肿的棉衣凝望,有人啧啧地唠叨着“豌豆花”。

  豌豆花向大家表示感谢,希望大家以后多多支持她的发屋。自我介绍时,人们又是迭迭地重复着“豌豆花”。温暖的太阳映着豌豆花的脸,让她看上去特别靓丽,又特别高贵。好几位老人发出了同样的声音:“小镇上还是第一次出现如此美丽的姑娘。”平常,豌豆花少来镇上,来了只是简单购物,一晃而过,没给镇上人留下什么印象。唱戏时虽有名气,但人们想象中的那个豌豆花已经被经济大潮淹没了,不会是这个顺应了经济大潮的豌豆花。

  豌豆花的穿着打扮让小镇人眼睛一亮。新潮,时尚,前卫。镇上的姑娘们进了豌豆花的发屋盘弄头发,小伙子也络绎不绝。豌豆花每天收入颇丰。这天来了一位骑摩托车的小伙子,摩托车贼亮,家庭一定富裕着哩,豌豆花太清楚了。豌豆花给小伙子护发的时候,小伙子的眼睛对着面前镜子里的豌豆花,不是观察,不是瞧,是瞅。他的眼睛里有一种锐利的光,可以通过通面反馈到豌豆花的身上,豌豆花已经感觉到了。小伙子的眼光停留最多的地方,是豌豆花的脸,在小伙子看来,这不是真实姑娘的脸,简直就是画中才能见到的美人脸啊。小伙子神情有些痴了。小伙子连问了三遍:“听人说你叫豌豆花,你真叫豌豆花吗?”豌豆花说是的。小伙子大胆地说:“你的皮肤为什么这样白呢?天天没晒太阳吧?小龙女替身刚从古墓里出来吧?”豌豆花说:“你想表达什么呢?”小伙子说:“你多大了?结婚了没有?”豌豆花说:“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信息?”小伙子说:“我想谈恋爱。家里给我找了三个对象,但没有一个我中意的。”豌豆花说:“你想表达什么呢?”小伙子的脸红了,眼光收回到自己的脚尖上。这天小伙子走的时候,甩给豌豆花一句话:“豌豆花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哪天我要请你上餐馆。”豌豆花望着小伙子的背影笑了,很得意,也很勉强。这天晚上豌豆花把这个事说给妈妈听,妈妈微笑着说:“早该结婚了。”

  豌豆花很快搞清楚了小伙子的情况,他是村书记的儿子,家境不错,办了一个小型的养猪场。文化程度是高中,喜欢读书,有一点文艺细胞,有时候会随着响起的锣鼓,手挥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就人才而言,谈不上风流倜傥,但能彰显出一份潇洒,有激情,充满着青春活力。豌豆花有点动心思了,一个人在发屋的时候,会不由得去瞧小伙子坐过的地方,翻过的东西。豌豆花最满意小伙子有一点文艺细胞,这太好了,以后不会与酷爱唱戏的豌豆花发生冲突,起码能够理解吧。但小伙子把豌豆花的心思调动起来后,再没来过发屋。上餐馆的承诺仅是一句空话,有意吊人的胃口。不像话,太不像话了,感情的骗子!想到感情骗子,豌豆花摇头苦笑,人家骗了自己什么呢?什么也没骗,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想到自作多情,豌豆花腼腆了,用自己的左手指,狠狠拎起自己的右手指,正拎着,进来了一位顾客。

  豌豆花在心里承诺,以后再不想这个小伙子了。但这个小伙子搅坏了豌豆花的心情。以后又来了很多位小伙子,那眼神,那语言,那举手投足想表达什么,豌豆花太清楚了,可就是提不起豌豆花的情感。这些人,论面貌,论口齿能力,论家庭条件,并不逊色于那个小伙子,有的还过之,但这些小伙子都缺乏文艺细胞。在豌豆花的心里,文艺是神圣的,高贵的,就像有人不理解唱戏,豌豆花除了苦笑,也只有苦笑。一心只想找一个会唱戏的小伙子,但那个会唱戏的小伙子一直没有出现在豌豆花的面前。至少小镇上没有这样的小伙子。

  一年后,豌豆花得知那个小伙子结婚了。一个有文艺细胞的,找了一个没有文艺细胞的。小伙子的猪场办大了,需要一个能吃苦、能下力的家庭主妇。小伙子的爱人没有豌豆花漂亮,但比豌豆花粗壮。一个信息传到了豌豆花的耳里,小伙子的爱人一只手能拎起一桶水,豌豆花就不行,两手拎一桶水都很吃力。

  这天,灯光下,豌豆花与妈妈对桌而坐。桌底下,一小盆炭火。妈妈说:“豌豆花,你要改变思想。”豌豆花说:“已经在改变了,这事急不得。”妈妈说:“你错过的好小伙子太多了。俗话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豌豆花说:“妈放心,我还年轻哩,看我脸上的皮肤。”妈妈说:“你是天生皮肤好,但你的心一天一天在变老,你自己就是感觉不到。”豌豆花走进卧室,躺在床上盖着棉被,脸上压着一本时尚杂志。这是命运吗?豌豆花想。

  天暗下来了,深冬的北风在屋外呼呼地吹,光秃的树枝在北风中呻吟。屋顶上的积雪已经三寸厚了。这是命吗?豌豆花又想。一家有女百家求,一句假话哩。豌豆花用一条红毛巾围着脸,来到了屋外。天地白茫茫一片,静谧极了,只有雪落地面的簌簌声。迎着北风走,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豌豆花想到了父亲,想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由得走到了后坡上那块往年种豌豆的田边。田地已经荒芜多年了,皑皑白雪压着田地上枯萎的草丛。为什么要叫豌豆花呢?它的花期是不是太短暂了?就花卉来讲,豌豆花太小了,比不上那些高傲富贵的名花。豌豆花想,父亲当年给她起名字时,为什么只希望她一辈子不饿肚子呢?为什么不考虑其他方面呢?一幕幕往事萦绕在豌豆花的脑海里。镜头最多的是唱戏。已经多年没唱戏了。天地空旷,人静物默,豌豆花想在没人时好好唱一回。于是她就唱了,脚步在雪地上移动,手臂在飞雪中挥舞,嘴里哼出的调子是乐观的,不是忧郁的。

  春节后,豌豆花的发屋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是镇政府办公室的柳主任。柳主任已经秃顶了,却来梳弄头发,让豌豆花费解。柳主任进发屋的时候,扯了一下身上的西裝,脚上的皮鞋在发屋门前蹭出了响声。柳主任笑呵呵地说:“豌豆花啊,实在对不起,小镇上最具魅力的发屋,我竟然今天才来光顾。原因呢,原因呢……”柳主任摸了一下自己的秃顶,不往下说了。他坐到豌豆花的面前,左腿架到右腿上,又笑说:“实在对不起,你作为我们小镇上第一美女,我竟然今天才来一睹芳容。”豌豆花给柳主任倒来了茶水。豌豆花说:“主任,有事你直言吧。”柳主任喝了一口茶水:“好事,天大的好事,你豌豆花有福气了,我给你当红娘来了。来之前我打听过了,你豌豆花洁身自爱,如今还没有谈对象。我想亲自来证实一下。”豌豆花腼腆地点头。柳主任大声说:“这就好,这就好。”他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对豌豆花说:“事成之后,你要好好感谢我啊。”豌豆花瞧着离去的柳主任,觉得莫名其妙,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发屋的生意一直兴隆。豌豆花凭自己精湛的手艺,优质的服务,赢得了小镇上众人的口碑,豌豆花的心情惬意舒畅。没人了,空闲了,豌豆花会情不自禁地哼几句,词语有意的不说清,过路人不知她在哼什么。

  这天,发屋来了一位风流潇洒的年轻人,不到三十岁的样子,头发非常黑,像豌豆花的头发。年轻人彬彬有礼,注重细节。说话也客气,喊豌豆花的时候口吻是亲切的。在豌豆花给他洗头的时候,他说:“你年轻,能自主创业,好哩。”豌豆花说:“党的政策好。”他说:“听说你喜欢唱戏,真的吗?”提到唱戏,豌豆花来了精神:“是啊,你也喜欢唱戏呀?”他说:“我不会唱戏,但喜欢读书,喜欢舞蹈,一个人闲着时就舞几下。”豌豆花羡慕地说:“从你的身材已经看出来了。”文艺,唱戏,豌豆花突然有遇到知音的感觉。接下来,二人投机的谈话又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突然,豌豆花话锋一转:“我发现你与别的小伙子不一样。”他说:“能说出来吗?”豌豆花直言不讳地说:“你不瞧我。”他说:“我进屋瞧你一眼就够了,我的眼光很毒,一下子可以看到别人的内心。”豌豆花说:“吹牛。”豌豆花想知道他的名字,在哪里工作。但问过后又觉得过格,脸上飞起了羞涩的红晕。他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女孩最美的时候就是害羞的时候。”

  他走了,握了一下豌豆花的手。握的时候太突然,豌豆花没有一点防范,就那样自然地把手伸过去,自然地握上了。但不知为什么,他走后,豌豆花一直觉得他留在豌豆花手上的体温不散去。不一会儿柳主任进来了,问:“豌豆花,刚才这个年轻人如何呀?”豌豆花说:“不懂柳主任的意思。”柳主任说:“我就是喜欢帮人当红娘。”豌豆花明白了,赶紧给柳主任沏茶,但柳主任有事得走,走到门口时说有戏了。

  是的,豌豆花认为,如果这个年轻人是真心的,他们之间应该有戏了。但是,得知这个年轻人是新来的副镇长时,豌豆花瞬间蔫了,戏散了。豌豆花做了细心调查,他是县里下派锻炼的,锻炼好了要调走,还会升迁。他的前途不可限量,铺着一条光明平坦的大道。就人才来说,豌豆花配得上他,美丽的豌豆花横坐竖坐都是美丽,但家境与学识豌豆花就逊色了。他肚里装满了墨水。这天柳主任再来的时候,豌豆花一口回绝了。离开时,柳主任失望地说:“这辈子当红娘都成功了,没想到这次失败了。一辈子都是女孩攀高枝,第一回见到不攀高枝的女孩。”

  但豌豆花做梦也没想到,年轻的副镇长铁心爱上了她。这天晚上,月光皎洁,他把豌豆花喊出来,二人来到了一处无人的草坪上。突然,他跪在了豌豆花的面前,向豌豆花说出爱情誓言。他说第一眼见到豌豆花就一见钟情了。在他眼里,豌豆花是世上最美丽的姑娘,鼻子,眼睛,嘴巴,耳朵,身材,皮肤,头发,走路的模样,微笑的神情……每一样都迷住了他。他不能自拔了。如果豌豆花不答应,他连死的心都有了。豌豆花要他起来,把他往上拉,他要豌豆花先答应他。豌豆花说:“你是干部,我只是一个开发屋的。”他激动地说:“我不在意,我在意你的人。”豌豆花说:“我喜欢唱戏,你不会唱。”他坚定地说:“你要我唱戏,我们结婚后我学,跟着你唱。”豌豆花说:“你爱我什么呢?”他说:“我说不清楚,我就是爱。”豌豆花说:“世上男人向女人求爱时都是这样说。”他说:“不是的。你把我融化了,你是一团爱情的火焰。”豌豆花说:“你这话在十年前说我信,但今天我不信,因为我经历了感情的磨砺。”话音刚落,豌豆花感觉自己的脚背上一痛,一瞧,他的额头正好磕在上面。豌豆花感动了,蹲下身去,他抬起头,一把抱住了豌豆花的脖子,嘴巴堵在了豌豆花的嘴上,让豌豆花有话发不出声,只能用两手捶打他的头,但打着打着不打了,反过来抱紧了他的头。

  以后,豌豆花与副镇长的恋情发展顺利。星期天或下班后,二人就无拘无束地勾手散步,让人羡慕。小镇东边有一条小河,二人常来河边。受豌豆花的影响,年轻的他开始跟着豌豆花学唱戏,他聪明,一学就会了,只是嗓子是天生的,唱出的声音味道不纯,杂于山间野味与城市时尚之间。但对于豌豆花来说,他已经表现得很好,是真心爱她,是豌豆花一生可以依靠的男人。豌豆花放心了,豌豆花的妈妈也放心了。

  有一天,妈妈说:“豌豆花,你俩年纪都不小了,到下秋把婚事办了。再说,你经常去他的卧室,他经常来你的发屋,时间长了也不好。现在人眼睛厉害,都暗地瞅着哩。”豌豆花说:“妈,我们正在筹划这事哩。他打算近期回家与他父亲商量,把结婚日期定下来。妈,他对我说了,结婚后搬到县城去住,把你一起带过去。”妈妈说:“我不去,在老家住习惯了,再说我去了也是你们的累赘。”豌豆花说:“什么累赘?妈就我一个闺女,我不孝顺你哪个孝顺你呢?”

  可时间不长,豌豆花倒在了血里。事情发生在上午,豌豆花的妈妈出门买菜去了,只有豌豆花一人在发屋的时候,突然跑进来一个女孩,年龄比豌豆花小一些,头发蓬松着。她一进发屋,表情生硬僵化,大声说:“豌豆花,赶快给我盘头发,我还有事。”豌豆花说:“好,你坐好。”但女孩没有坐好,瞅豌豆花忙着,就拿起木棍打在豌豆花的头上。打得很重,女孩用了全身的力量。豌豆花霎时头昏眼花,倒在了地上。女孩照着豌豆花的腿又打了一棍子,狠狠地说:“我让你抢我的爱人!不管他喜不喜欢我,但我喜欢他,我喜欢的,就不许别的女孩喜欢。”女孩因气愤面部表情发生扭曲,有些狰狞了,有些恐怖了。她挥舞棍子在发屋里乱打一通,整个发屋回响着稀里哗啦的声音。豌豆花想爬起来阻止,但全身动弹不得,打重了。那个该死的木棍呢?妈妈为什么要把一个一米長的木棍拿回发屋里呢?原指望用它对付坏人,岂知被它伤了自己。

  豌豆花的妈妈是跑进发屋的,嘴里发出的“住手”二字带着咆哮。女孩跑了出去。妈妈顾不上去追逃跑的女孩,赶紧去搀扶地上的豌豆花。地上流了一摊血,豌豆花的头被打破了,手上也有血,在脸上一抹,一张美丽的脸变成了一张血脸,太恐怖了。

  豌豆花抱着妈妈,只能大声喊一个字:“妈——”

  妈妈拥着豌豆花流血的头,重复道:“豌豆花,豌豆花,豌豆花……”

  (徐宗义,湖北省作协会员,随州市曾都区作协副主席。出版长篇小说《幸福河》(上下册)、《幸福村里的光棍》及作品集《小站背后的秘密》《突然长大》等八部。作品散见《神州》《人民日报》《北方文学》《鸭绿江》《散文百家》《牡丹》《作家林》《青年文学家》《唐山文学》《小说月刊》《参花》《资治文摘》等几十种报纸杂志。曾获国家级奖项。其作品集进入书香中国、广东省教育厅指定的中学生阅读平台,销往中国台湾、香港与东南亚地区,有中篇与短篇小说参评第七届鲁迅文学奖。现为《编钟之声》报社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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