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日森

　　1

　　两人是怎么认识的，怎么结婚的，这些我都不知道，因为那时候还和他们不太熟，没一起吃过饭。反正我就稀里糊涂来到了这个家。在我印象中一直都是我爸更像是一个小伙伴，大多数情形是他和我还有我姐一起墙角蹲着挨我妈数落。小时候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某次我爸喝多了，和我妈耍威风，我妈啥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收拾残局，冷眼看我爸呼呼大睡。之后的几天我爸貌似都没回家，据当事人回忆，因为怕我妈算后账他就在外面躲了几天，后来觉得这么躲着会出更大的事，就主动投案自首了。回家后的几天我妈哪怕是咳嗽一声，都能把他吓哆嗦。

　　可能你要说我爸怂，在这里不得不澄清一下，当年他也是街边吆五喝六、拍过砖砸过啤酒瓶的主。好像啥都不怕，就是怕我妈。

　　满打满算两人结婚也三十多年了，有我的这二十多年他俩一次都没吵过架，顶多就是我爸不满地嘟囔几句，要么招来更残酷的镇压，要么没被我妈听见侥幸逃过一劫，最罕见的情况就是我妈反过头来安慰几句，概率不比中五百万大奖高多少。

　　2

　　如果说我妈不在乎我爸，这也说不通。

　　我家有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我爸第一天提起了什么菜肴或是什么水果，第二天饭桌上绝对会出现。做个对比，我想吃个红烧肉过程一般是这样的，暗示三天，明示三天，威胁三天，撒娇三天，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悄悄告诉我爸我想吃了。我爸爱吃带馅儿的，我妈恰巧极其擅长做包子、饺子、馅饼、馄饨等等一系列面食；我爸喜欢喝两口小酒，我妈又很恰巧做得一手好下酒菜；再有就是我爸年轻时搬重物伤过腰，当我妈感觉到我爸不舒服的时候，相关补食会顿顿出现。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

　　我爸笑眯眯地和我妈耍贫嘴的时候，我妈的反应如下：“哼。”我最佩服我爸的一点就是数十年如一日的相同回应都能坚持不懈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逗她。在一次失败的挑衅中被我妈一碗水泼头上落荒而逃后，我悄悄地问我爸，天天这么被虐有意思么，我爸没回答，乐呵呵地向我透露下一个调戏计划。我又跑去问我妈烦不烦我爸，她竟然笑了。当时我只觉得是我太年轻了不懂成人的世界，大概每个家庭都有这样的父母吧。

　　3

　　他俩曾在厨房有一次特别吓人的争执。

　　当时两人正在做饭，不知道为啥就开始拌嘴了，我妈顺手拿冬瓜就砸我爸头上了，将近一指厚的冬瓜瞬间就四分五裂了。我爸吼了一声：“你咋能拿冬瓜砸我头呢？”

　　当时两个人手里都提着刀，我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慢慢地挪到两人中间琢磨着怎么才能缓和气氛，万万没想到我爸会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好不容易弄回来这么好一块羊肉，就等着冬瓜下锅好喝汤呢！”

　　原来我爸那句话的重点在“冬瓜”上，不开心的原因是冬瓜没了。

　　接着我妈就把我俩赶出了厨房，自己一边捡冬瓜块一边乐，捡完了用水冲冲直接就扔锅里了。过一会儿我姐也回来了，饭也熟了，看着我爸绘声绘色和我姐讲正在嘴里嚼着的冬瓜是怎么落到他头上怎么四分五裂的，又怎么被我妈捡起来放锅里的，本以为吃不到这道菜了现在又吃到有多开心，我有一种错觉，他俩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要整我？

　　4

　　我家曾有一段非常困难的时期。

　　刚花了大价钱买了房子，装修期间我妈出了车祸，万幸没有后遗症，我因为中学分配不满意考了学费昂贵的私立中学，旧家拆迁两人又执意要了回迁房……一时间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哪哪都是填不平的窟窿。刚下岗没多久的两个人疯了似的四处打工，每天除了晚上回家睡觉就没有歇着的时候。那时候姐姐要高考，只有我相对轻松一些，所以承担了家里做饭洗碗的任务。通过一年的观察我能依据用过的碗的摆放和盘子里剩下的菜判断出来他俩谁先回的家，早晨谁先出的门。要是盘子里有肉，还有菜汤，那就是我爸先回的家，先出的门；要是盘子里没有肉，也没有菜汤，那就是我妈先回的家，先出的门。

　　原因很简单，我妈习惯于给我爸多留一些肉，我爸喜欢用开水冲菜汤喝。

　　一家人相扶相依不知道怎么走过的那段年月，看起来彼此并没有什么交流，但是也没感觉有多生分，只是看到哪个同学的家长来接，或者听到哪个同学说父母带他去某某地方玩了，我心里会有一些失落。

　　那段时间我爸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听你妈的话，她太累了别再让她操心。

　　我妈说过最多的话就是：你爸不容易，别因为钱上的事难为他。

　　还有一句是他俩都常说：你俩好好学习，其他事有我们呢。

　　5

　　现在我和我姐都开始上班了，他俩也都退休了，虽不是富贵人家但也生活得有滋有味。

　　我分别向他俩问过同一个问题：家里过得那么困难，你绝望过没。

　　我爸说不管回家多晚，他必须看看已经熟睡的我和姐姐，还有他风雨同舟的妻子，那是他催促自己第二天早些起床去努力工作的动力，家人都在，日子就是好日子，再難也会有熬过去的一天。

　　我妈说她绝望过，在我不学习的时候，在我爸生病的时候，在我姐惹事的时候，但是身边的这个男人总能想着法儿讨着她嫌又给她无尽的安全感。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你侬我侬，表面上看起来一个不着调，一个无尽的嫌弃，但是那么多年的相互扶持，很大一部分已经相互融合，难分彼此了。

　　虽然从未说过，但是我心里由衷地佩服他俩。

　　我爸和我妈接下来的生活肯定会更精彩，一个将嫌弃进行到底，另一个继续沉浸于自己的一个个恶作剧中。我喜欢他们这样的状态，甚至期待明天会有新的段子。

　　摘自《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