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

　　32岁那年，我离了婚，接着，又失了业，独自带着6岁的儿子罗伯特住在一所旧房子里，日子仿佛一下子到了尽头。

　　一天，我无意中看到电视台在做一档节目，叫“玻璃房子体验行动”。就是参赛者要被关进一座四周全是玻璃的房子里，24小时生活在人们的目光下。谁坚持得最久，谁就可以得到6万美元的奖金。我的心动了一下。

　　我去填了报名表，然后把罗伯特送到父亲家。在比赛开始前，我给父亲打了电话，只说感谢他能照顾罗伯特。父亲迟疑了一会儿，说道：“露茜，让我们都重新开始吧！”

　　挂上电话，我流着泪走进玻璃房子，心中有种酸楚的感觉。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记恨父亲的呢？

　　那一年，我9岁，母亲跟别的男人去了洛杉矶。伤透了心的父亲性情大变，天天借酒浇愁。有一次，父亲居然把我的日记撕了去点壁炉的火，我冲他大发脾气：“像你这么没出息的男人，难怪妈妈会跟别人走了……”父亲当场狠狠地打了我一记耳光，从那以后，我的左耳再也听不见声音了。

　　父亲仿佛想补偿我，后来就再也没打过我。

　　我在学校是个好学生。老师辛普森太太让我收同学们去郊游的钱，我捏着那一叠钞票，眼前突然闪现出商店里穿着漂亮公主裙的芭比娃娃，于是，忽然间有了主意。我哭着去找辛普森太太，说收好的钱在回家的路上弄丢了。辛普森太太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說：“你再找找。可怜的孩子，别哭了！”我当然还是没能“找”到那些钱。后来，辛普森太太居然没再问这件事。只是隔了几天，父亲对我说：“这个暑假，你去卖报吧！”

　　卖报的那些日子，我觉得自己的命运简直跟卖火柴的小女孩儿一样悲惨。暑假结束，父亲没收了我卖报赚来的230美元，说：“这是你欠我的，学校的钱我替你还上了。”我的脸一下红了。父亲接着说:“买不起的东西，就先不买。你听着，如果有下次，我就让警察来解决了！”

　　在玻璃房里度过了14天后，参赛者只剩下了5人。我很疲惫，但是仍坚持着。我相信这将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

　　晚上的时候，工作人员给我送来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您父亲病重，请选择。”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会不会是主办方的一次考验呢？这样想着，我不禁笑了：什么事都不会阻挡我留下来的决心。

　　大学毕业那年，我把男友肖恩带回家，想不到他却坚决不同意。父亲说：“那家伙像个花花公子，跟你不配。”我红了眼，顶撞他道：“我就是半个残疾人，即便有谁瞧不起我，也是你造成的！”父亲听后，脸白成了一张纸……我摔门而去。

　　凌晨两点，我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在梦里，父亲脸色苍白，剧烈地喘息着。他拉着我的手说：“露茜，我亲爱的女儿，对不起！”

　　眼泪流进嘴里，又苦又涩。我忽然想：“父亲不会真有什么事吧？”

　　清晨，我在窗外看到了儿子罗伯特的身影。他一边喊着，一边冲我挥舞着小手。这时主办方又送进来一个条子：“父亲病危，请选择。”

　　这次，我相信是真的。我心想：6万美元，这或许是我人生新的起点。眼看胜利就在前方时，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我站起身，焦躁不安地在玻璃房子里来回走，一圈又一圈。此刻，似乎有一把梳子正将我脑中杂乱而又阴暗的记忆理清：那次芭比娃娃事件，父亲教会了我做人要诚实；我第一次将肖恩领回家时，其实父亲说的是对的，在那种家庭长大的男人不懂得尊重人……这么些年，难道自己没错吗？我那么固执地不肯原谅父亲，没有为他洗过衣服，甚至没有给他做过一顿晚餐！

　　我的心一点点变得很柔软。我将手慢慢地伸向了门边上的红色按钮。

　　退出了比赛，我直奔医院。站在父亲的床前，我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父亲用他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在他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惬意与满足。

　　我抬头，看到病房里洒满了阳光……

　　摘自《世界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