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幸福,细细想来,其实就是两种:看得见的幸福和看不见的幸福。
看得见的幸福就是——
正在厨房做晚饭,金黄的鸡蛋饼在油锅里滋滋地响着,侧耳却听到钥匙轻动,是儿子放学回来了。自小学二年级开始,我就让儿子自己上下学,再也不接送。但每到放学时候,就会提心吊胆,生怕世界亏欠他。他回来了,我最重要的财产就回来了。
早晨阳光燦烂,儿子上学之后,我拉开窗帘,眯着眼睛躺在床上,躺在阳光里,睡回笼觉。其实睡不深,但觉得睡得奢侈。能够这样奢侈的人,不多。所以,带着些小得意。
睡好了,起床,洗漱。来到单位,先看一遍窗台上的折鹤兰,虎皮兰,龙柏草,黄金葛——听听这些名字,就想微笑。这四个名字里有一个是最俗气的吊兰,很多人都不知道是哪个。实践证明,这些名号高贵的盆栽生命是最不容易被我蹂躏至死的泼皮植物。看它们好好的,我就开电脑,听音乐,擦桌子,烧水,冲咖啡,读报纸,看新闻,吃早餐,顺便开始工作。到了中午,有饭局就随便吃一顿——客随主便可不就是随便吃一顿么?没有饭局就好好吃一顿:自己精心烹制可不就是好好吃一顿么?饭后是午觉,午觉醒来吃个水果,之后再工作。也就是这些了。这些也是看得见的幸福:刮风了,在屋子里,觉得幸福。不在屋子里,想到自己有屋子可去,觉得幸福。粗茶淡饭,幸福。海参鲍鱼,幸福。健康地走路,呼吸,幸福。近视了能配得起眼镜,幸福。病了能上得起医院,幸福。如果医院有医生朋友,那更幸福。
柴米油盐酱醋茶,琴棋书画诗酒花。这些看得见的幸福,妥帖地安顿着我的身体。
看不见的幸福呢?就一样:在无惊无扰的时刻,静静地躺着,想。想起某本书某段话某个句子某个词,那么会心。幸福。想起已经去世的长辈们的神情、模样,他们曾经说过的话,疼爱过你的那些细节,甚至是骂你的样子。幸福。又或者,想起有这么一个人,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在你心里清清楚楚地刻着。幸福。在这个世界上,他不论离你多远,都在你心里住着。你随时都可以见到他,随时都可以把他掏出来给自己看看。幸福。你知道,有他在,你在这个世界上就不是个孤儿。幸福。他活得那么好,还可以活很长时间。幸福。很可能他活得会比你长,那你便不必去品尝失去他的痛苦。幸福。即便他活得没你长,他也会在你心里一直活着。幸福。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有这么一个人,幸福……就是这样,想啊,想啊,想到春秋不辨,想到水飞云起,想到无边落木萧萧下,想到不尽长江滚滚来。套用《苦行僧》里的歌词便是:“我要从南想到北,我还要从白想到黑。”
是的,这些都是幸福。
是的,幸福,就这两种。
摘自《新民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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