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自家本是书香世家,因战乱举家迁至宿州符离。一路颠簸后,少年白居易在疲惫之余仍兴奋不已,跑进跑出地打量新宅,在大门外遇到了好奇张望的邻家姑娘——湘灵。
天资聪颖的白居易终日沉浸于书卷,渐生温雅风度。闲暇之佘,白居易常教湘灵识字读诗,听她讲起乡野见闻,也看她跳起欢快的舞蹈。娉婷少女宛若仙子,在她的陪伴下,寒窗苦读也添了几分意趣和温暖。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渐生情隋愫,难舍难分,竟期许白头到老。
那几年,白居易时常外出游学,诗名渐起。他注定要走上仕途,而湘灵不过是寒门女子,他们的事自然得不到家中长辈的认可。父亲为了让他斩断这段感情,便送他外出求学。
离别那晚,湘灵从怀中拿出双盘龙铜镜和绣花锦履,塞到白居易手中,叮嘱他莫要忘了她。他默默收下,借以睹物思人。
几个月后,白居易的父亲病故,并不富裕的白家顿时生计艰难,白居易只得重回符离守孝苦读。他和湘灵偶尔见面,执手相看,泪眼蒙眬。他凭着一腔浓情蜜意,向母亲提出想要迎娶湘灵,可母亲断然拒绝。
白居易看着依偎在自己肩头的湘灵,许诺决不负她,“人言人有愿,愿至天必成。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
二十七岁时,白居易为求功名离开符离,不过两年便考中进士。他匆匆赶回符离,再三苦求母亲答应自己和湘灵的婚事,仍是徒劳。他不甘心十余年深情付诸东流,存着一丝奢望黯然离家,悲叹道:“生离别,生离别,忧从中来无断绝。忧极心劳血气衰,未年三十生白发。”
回到长安后,他看过曲江池的如雪杏花,赏过沉香亭的国色牡丹,听过慈恩寺的暮鼓晨钟,也登上夕阳沉落的乐游原,朝着符离的方向久久远望。没有湘灵陪伴,再好的景致都黯淡无光。
四年后,白居易官至校书郎,要举家迁往长安。他再次恳求母亲,母亲的态度依旧强硬,告诫他不许再见湘灵,甚至不许再提起她。面对以死相逼的母亲,他毫无招架之力。原来,海誓山盟在烟火俗世间脆弱得不堪一击。他平静地告诉母亲,既然不能娶湘灵,便也不与其他女子成婚。
秋风起,他嗅着飘忽不定的桂香,望着双燕归巢的景象,一遍遍追忆往事,本以为可以稍解思念,不料愈加惆怅。暮色苍茫时,他登高望远,恨不得胁生双翼,飞到湘灵身旁。离别的日子里,他只能提笔写下无处安放的相思,“不得哭,潜别离。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深笼夜锁独栖鸟,利剑春断连理枝。河水虽浊有清日,乌头虽黑有白时。惟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
三十四岁那年,白居易调任为周至县县尉,与好友游览马嵬驿附近的仙游寺,说起唐玄宗和杨贵妃的旧事。好友笑道:“乐天深于诗、多于情者也,试为歌之,何如?”
安史之乱發生于五十年前,早已成为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白居易摩挲着白宣,垂眸半晌,轻声道:“世人皆道杨妃是红颜祸水,却不见他二人情深难守。”他提笔蘸墨,酣畅淋漓地写下了《长恨歌》。
诗中那个纯洁善良的梦幻少女,既是杨贵妃,亦是湘灵。他写的是帝王情事,追忆的却是自己错失的缘分。多少春花秋月,尽付无边相思;多少不眠长夜,难入伊人清梦。
在《长恨歌》中,白居易让唐玄宗的使者寻到了飞升仙界的杨贵妃,让他们以旧物寄托深情,也借他们之口说出了铭感天地的誓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搁笔掩眸,白居易想将这首诗寄给湘灵,却害怕自己终将辜负她的思念和等待,徒增她的愁哭。
两年后,母亲命他迎娶同僚的妹妹。白居易未发一言,只听母亲厉声道:“你若不应,我就以死替你谢不孝之罪。”
他苦苦相思二十多年,为了守住非湘灵不娶的誓言,竟陷入“不孝”的境地。坚如磐石的感情经得起流年摧残,却抵不过根深蒂固的俗世礼教。
三十七岁那年,白居易终于成亲了,新娘不是湘灵。
婚后,白居易尽力做个称职的夫君,把对湘灵的思念深埋心底。夜半时分,他独坐窗前,听着雨打芭蕉的声响,想起年少时的欢声笑语,不禁摇头苦笑,喃喃吟道:“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此生注定不能与她长相厮守,只求再见一面,知道她过得好方可心安。
仕途上的波诡云谲将他的满腔抱负击得粉碎。不过几年,白居易就被贬江州,携夫人杨氏赴任,在途中偶遇漂泊的湘灵父女。看着不复当年容颜的湘灵,他勉强笑问:“你嫁与何人?”她泪落如雨,答道:“尚未嫁人。”他愕然,任凭老泪横流,“此生终是我负了你。”
抵达江州后,看黄芦、苦竹绕宅,听杜鹃、老猿哀鸣,白居易将相思酿作苦酒,自斟自饮。
一别经年。盛夏之时,他翻晒衣物,蓦然看到当年湘灵送与他的锦履。那鞋子虽已陈旧,但仍成双成对,浸透年华沧桑,让他哽咽不已。彼时他们形影不离,哪能想到如今的形单影只。
白居易晚年时辗转各地为官,在杭州拼取卓然政绩,又回长安升任秘书监、刑部侍郎等职,却再未见过湘灵。他以诗才赢得天下传诵,以政绩博得百姓称誉,却难以深情求得同心相守。
那年,他和湘灵浅笑轻语,成全梦一般的青涩之恋。然而余生离散,他们分别流浪在天涯和海角,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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