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流行语叫做“领导也是人”,大凡领导犯了酒戒,犯了色戒,犯了财戒,犯了乱表态、乱发议论的气戒……要言之,若犯了错误,就搬出这话来,似乎这么一说,也就法无可宥,情有可原了。这就让人疑惑,犯了错误的领导是人,不犯错误的领导就是神了吗?由元入明的文人宋濂,在老朱身边干了19年,几乎没犯错误,后来虽有小波折,但算得上是善终了。在老朱身边工作,能够二十年如一日地好好活着的,有几人?百十开国功臣,活到自然死的,只有一二人。这个宋濂,万花凋谢他独妍,何也?
无他,“领导不是人耳”!如果要想当领导,当一个一贯正确而不犯错误的领导,就不要当人,要当人也只当植物人。宋濂自全的要诀就在此:不当人,当棵“温树”。
宋濂应该算是老朱的开国元勋。老朱的革命尚未取得胜利,他就在李善长的荐举下,与刘基一起被征至南京,刘基当的是老朱的军事秘书,宋濂当的是老朱的文字秘书。革命胜利之前,当然是军事秘书比文字秘书重要,革命胜利之后呢?那就倒了一头啦。宋濂一直供奉翰林。大报告小报告,只要是老朱作的报告,几乎都出自宋濂这一枝“国笔”,举凡郊庙山川百神之典,朝会宴享律例之制,万国来朝拜跪赏赐之仪,以及元勋大臣碑传盖棺之论,多半是宋濂搦管操笔或者终审圈定……故而被荣称为明朝开国文臣之首。
宋濂干得好,能力突出,自然在老朱脑海里加了不少“印象分”。老朱对宋濂优渥得很:每次在便殿朝见,老朱都要叫“国家小姐”给他上茶,还常常一道吃早饭。有次宋濂偶得小恙,老朱亲自用调羹搅拌甘露汤,当了一回服务生,把汤送到宋濂的嘴边,说了许多暖心话:“此能愈疾延年,愿与卿共之。”
老朱不但解决了宋濂的“职级待遇问题”,而且还解决了宋濂“子孙就业问题”:把宋濂的次子安排提拔为中书舍人,把宋濂的孙子安排到礼部办公室,放在老朱的身边,着力培养。还拉着宋濂的手说,“卿为朕教太子诸王,朕亦教卿子孙矣。”
因为宋濂干得好,干出了成绩,所以老朱就以事业留人以待遇待人以感情留人?非也,人才难得,臣才可多得是,换上其他人,也可能照样干得好。宋濂被老朱高看一眼,厚爱一层,能干是个因素,但肯定不是主要原因。更重要的是,宋濂把自己不当人,把自己当一棵树。
清朝的曹振镛本来是庸吏,什么水平也没有,但他恩遇日隆,声名俱泰。有门生向他请教,曹曰:“无他,但多磕头,少说话耳。”少说话,终究还是要说话,是人都要说话,而宋濂呢,做到了不说话,像一株植物一样不说话。宋濂每次上朝归来,家人门生都爱打探宫中消息——天天与皇帝在一起,“内幕消息”多,谁有定力能够控制自己的表达欲,闭口不说呢?就算自己觉悟高,那么好的消息不卖给小报记者,但说给自家人听还是可以的嘛。但宋濂不,一个也不。他在客厅里书写了大幅座右铭,就俩字:温树。逢有人打听宫中禁事,他只用手指指墙,让人闷看那两字。
温树是有典故的。西汉的孔光,曾官至御史大夫,奉行的做官守则是“多磕头,少说话”。有回,他老婆小妾听说皇宫里搞了绿化,制造了一间温室,里头种了许多树木,孔夫人们挺好奇的,就问老公:“宫内温室树皆何木?”孔领导只是嘿嘿一笑,一句话也不说。后人就有赞道:“忠慎有余逾温树。”
孔光先生当然很忠慎,可是,他还没把自己当一棵树,宋濂呢,比孔先生做得更好,认定自己就是一棵温树,在家也好,在朝也好,人家是只说不干,或者是小干大说,他呢,只干不说。除了老朱来问他,他简答之外,平时谁问也不答话。要说话,也只说别人的好话。某次老朱想来一下“亲贤臣,远小人”,就来问他谁是贤人谁是小人,宋濂说了好几个人,他说这都是贤人。老朱再问,那哪些是小人呢?宋濂答,我只与贤人相往来,我没与小人打过交道,不知道哪些是小人。由不得老朱大加赞颂:“宋景濂事朕19年,未尝有一言之伪,说一人之短,非止君子,抑可谓贤矣。”
所以许多领导,在没入官场之前,都是人,有喜有怒,有说有笑,一旦入了官场,那就眉是蹙的,脸是硬的,面是僵的,嘴是闭的,形态都是木雕一样的。到了官场,没几个想做活人,都喜欢做一棵温树。
摘自《中国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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