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岁的时候,我因失业而挨饿。以前在君士坦丁堡、在巴黎、在罗马,都曾尝过贫穷而挨饿的滋味。然而在这个纽约城,处处充溢着富贵气氛,尤其使我觉得失业的可耻。
我不知道如何办,因为我能胜任的工作非常有限。我能写文章,但不会用英文写作。白天就在马路上东奔西走,目的倒不是为了锻炼身体,因为这是躲避房东的最好办法。
一天,我在42号街碰见一位金发碧眼的大高个子,我立刻认出他是俄国的名歌唱家夏里宾先生。记得我小时候,常常在莫斯科帝国剧院的门口,排在观众的行列中间,等待好久之后,方能购到一张票,去欣赏这位先生的艺术。后来我在巴黎当新闻记者,曾经去访问过他。我以为他是不会认识我的,然而他却还记得我的名字。
“很忙吧?”他问我。我含糊回答了他,我想他已一眼看明白了我的境遇。“我的旅馆在第103号街,百老汇路转角,跟我一同走过去,好不好?”他问我。
走过去?其时是中午,我已经走了5小时的马路了。
“但是,夏里宾先生,还要走60条横马路口,路不近呢。”
“胡说,”他打岔说,“只有五条马路口。”
“五条马路口?”我觉得很诧异。
“是的,”他说,“但我不是说到我的旅馆,而是到第六号街的一家射击游艺场。”
这有些答非所问,但我却顺从地跟着他走。一下子就到了射击游艺场的门口,看着两名水兵,好几次都打不中目标。然后我们继续前进。“现在,”夏里宾说,“只有11条横马路了。”我摇摇头。
不多一会,走到卡纳奇大戏院,夏里宾说,他要看看那些购买戏票的观众究竟是什么样子。几分钟之后,我们又前进。
“现在,”夏里宾愉快地说,“现在离中央公园的动物园只有五条横马路口了。里面有一只猩猩,它的脸,很像我所认识的一个唱次中音的朋友。我们去瞻仰那只猩猩。”
又走了12条横路口,已经回到百老汇路,我们在一家小吃店前面停了下来。柜窗里放着一坛咸萝卜。夏里宾奉医生嘱咐不能吃咸菜,于是他只能隔窗望望。“这东西不坏呢。”他说,“使我想起了我的青年时期。”
我走了许多路,原该精疲力竭的了。可是奇怪得很,今天反而比往常好些。这样忽断忽续地走着,走到夏里宾旅馆的时候,他满意地笑着:“并不太远吧?现在让我们来吃中饭。”
在那席满意的午餐之前,我的主角解释给我听,为什么要我走这许多路的理由。“今天的走路,你可以常常记在心里。”这位大音乐家庄严地说,“这是生活艺术的一个教训:你与你的目标之间,无论有怎样遥远的距离,切不要担心。把你的精神常常集中在五条横街口的短短距离,别让遥远的未来使你烦闷。常常注意于未来24小时内使你觉得有趣的小玩意。”
屈指到今,已经19年了,夏里宾也已长辞人世。在值得纪念的那一天我们所走过的马路,大都已改变了样子,可是一直到现在,夏里宾的生活哲学,有好多次解决了我的困难。
摘自《大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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