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认得我,我却知道他叫于景,是个年轻书生。那夜,暮雨婆娑,我举手叩门。男子擎了烛火拉开木门,“姑娘……何事?”
夜风卷起他手中烛火,他的面孔变得不甚明晰,那双眼睛却仍是明亮。正踌躇着如何开口,他已款款倾身,态度温文:“姑娘快请进。”
入室方觉身上冰冷。他递过来雪白巾帕,还有手忙脚乱从箱中翻出的长衫。然后扭过头去,背灯而坐的身影分外直挺。我的“谢谢”被他“不必客气”的说辞挡了回来。
擦尽水迹,披上那身月白长袍,清雅而温暖的感觉。很长时间的沉默,似乎要那拘守礼法的书生转过头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我低低提醒:“公子,奴家好了。”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穿窗而过的凉风拂乱书页,李白的诗,被他俊秀的蝇头小楷批注过,写尽此刻谁的心事。
书生回过头时额上满是汗珠,而他只握了袍袖胡乱擦拭,言不由衷道:“天气烦闷,小生不胜炎热……”
我掩口轻笑,绿色衣袖在火光里缭绕。他局促地站着,怕一抬头与我对上—到底是个凡人,夜遇殊色便忐忑不安,怕唐突了突然造访的女子。
由此我便夜夜来,轻叩门扉。于景是个长情的人,呵气如霜的夜里,他便搁了笔,握住我纤细的指,“等我考取功名便娶你。”—他是个正人君子。而我则辗转思量,大恩该如何报?
他以为那个荒山寒寺的雨夜便是我与他的初见,其实不是。他不知道早在某个山花绽放的春日,我们就有过邂逅。彼时的我还是一只未得道的绿蜂,被蛛网牢牢捆缚,拼死挣扎。杏花树下浅眠的男子睁开眼眸,将我救下。那男子长挑凤眼,面容梨花般清俊,是个书生。我听别人喊他“于景”。
彼时,我已修炼千年,而他帮我度过了得道必经的劫难。
桃花流水,十里长亭,策马远去的于景英姿倜傥,他说:“等我回来娶你。”他并不知道我跟着他,小小的绿蜂歇在他冠帽上,看他答题如流,一蹴而就,然后衣锦还乡来娶我。
但是,怎么会有如此无心的纰漏。当今圣上的名讳,在他文采斐然的答题中被写进去—这是死罪!我看着他交卷,却无力挽救,心里一直在呐喊: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因此被砍头。
我飞身出去,轻盈的绿蜂,不被人注意,我飞进那试卷中,静静躺在当今圣上的名讳上面。我等着监考官的大手迎面压下,我将脑浆涂地。而我的于景,他将蟾宫折桂,衣锦还乡。
日后他重返荒山,夜夜大开家门,一盏烛火映照他簇新的状元服和这些年的寂寞。
他姓于名景,爱过一个女子,她总是入夜来,穿一身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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