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端淑生于绍兴,父亲是明朝进士,才名显著,身居要职。
江南的青石板小路和文化气息浓烈的家庭氛围,如春日的雨滴,慢慢滋润着端淑幼小的心。
诗词、历史、老庄,这些形形色色的书摆满了书案,如满天星辰将端淑的眼睛慢慢点亮。
相较于那些用闲书打发无聊光阴的女子,王端淑要认真许多。夜深人静时,她在烛光里端坐,直到和衣而卧依然手不释卷。
慵懒春日,江南风光无限,她却将一室春光关于门外,任由思绪沉浸在浩瀚书海里,与古人谈天,和历史对话。
博采众家之长的王端淑越来越通透睿智,随口吟一首诗便清丽婉转,随口说一段话也是见解不俗。这样的女子,梦中的如意郎君自然也需胸有丘壑,能解万千风情,能执手共看云卷云舒。
而端淑很幸运地得到了她的如意郎,钱塘贡生丁圣肇,有才有貌有官职,真正的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夫妻同吟共唱自然是生活常态,但大多时候,丈夫忙于公务,并不能时刻与她流连于诗词歌赋中。
和那些春怨深深的女子不同,王端淑不怨不恼,反而把寂寞春闺当作读书习字的乐园。
在她看来,有良人陪伴便红袖添香夜共书,无良人陪伴便与书为伴自逍遥,怎样都好。
她写诗著书,自制乐府,弹唱舞蹈,才情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再辅以每日疾书的勤奋,她的诗词如春日飘飞的柳絮,在每个角落里徜徉。
生活似一匹完美的锦缎,一路向前铺开,可谁也不会想到,这锦缎会忽然遭遇狂风暴雨,然后被碾落成泥。
清兵入关,明朝灭亡,河山变色。父亲不愿一身事二主,绍兴沦陷时绝食而亡。明朝既亡,丁圣肇失了官职,亦不愿归清,便如一朵飘零的浮萍,无处停留。
生活的大浪迎面打来时,王端淑选择站在风口浪尖与浪共舞。那段时间,她的诗词风格巨变,不再是小情小调、风花雪月,更多的是家国情怀、兴亡之叹,甚至冒着得罪清朝权贵的风险,为明朝忠节烈士写传。
一个人的笔,可以柔情万千,也可以硬如钢铁。而王端淑的刚,不仅表现在诗词著作里,也渗透在她的骨肉里。
顺治帝慕王端淑之名,便请她入宫,做公主、嫔妃的老师。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好事,从此就可富贵荣华。何况此时丈夫赋闲在家,家境日渐困顿,太需要一份收入来维持生活。
但王端淑一口回绝,哪怕生活贫困,哪怕得罪权贵,她也毫不在乎。
她与丈夫搬回老家,从此荆钗布裙,看林峦花鸟,听呼啸风声,生活虽苦却心如明镜,自得其乐。闲时看书写字,画几笔花鸟,她的花鸟图便是在那段日子里突飞猛进,自成一家的。
无论春风得意还是逆流而行,对王端淑而言似乎都没有太大区别,她总是执笔为马,日复一日地努力向前。而她所做的,还远不止这些。
眼看家底坐吃山空,衣食难以为继,她毅然走出家门,一边当私塾先生,一边卖字售画。
在那个女子不轻易抛头露面的时代,她的行为让兄弟们感到不满,忍不住出言规劝,她却只是泰然一笑,云淡风轻地写诗回应,家中衣食贫乏,自己不擅女红,卖个才情又如何?
这回应看似柔软,实则刚烈,谁说女子就不能抛头露面?王端淑不仅自谋生路,还与一些文学大家交往甚密,于思想碰撞间提高了自己的文学修养。
虽然江山更替,她的名气却未消亡,反而愈来愈盛。她用满腹才华撑起一片天,让困顿的家慢慢又滋润了起来。
她的光芒太盛,早已将丁圣肇罩入阴影之中。对于男人来说,这似乎是难以忍受的尴尬,但丁圣肇却毫不在意,不仅胸无芥蒂,还在众多场合称赞妻子。
但无论如何,丁圣肇还是有自己的烦恼。抱负无处施展,对才子来说,注定会迷茫无措。他只能纵酒猖狂,醉在梦乡。
王端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本是展翅的大鹏,却被时事折断了双翼。言语安慰多少有些苍白无力,她便变卖首饰,为丈夫纳了一名小妾。
无奈之举里,透着浓浓的关爱与自信。在她看来,即使有第三者加入,她与他的感情依然会完美如初,纵使真的不幸被夺了爱,她亦输得起。
当一个人不把爱情当作生命的唯一时,也便洒脱超然了。
而王端淑注定是不会把爱情当唯一的人,她要做的事太多,她还有更大的抱负。
她的目光越过历史的山重水雾,放眼当今的浩翰星空,却遗憾地发现,处处都是男子的身影,女子则藏在尘埃里无人提及。
女人所做的从来不比男人少,女人的才华也从来不比男人弱,为什么她们没有机会青史留名,让后人细细品味?
她开始着手编著《名媛诗纬》,收录各朝各代闺媛才女的诗词,这些才女身份地位千差万别,但全都才华横溢。
王端淑选择诗词的标准很严苛,要求平淡自然,有性情有格调,且去除脂粉气。
在她眼里,只有不媚俗、有格调的诗词才值得流传于世,那些讨好之作多是靡靡之音,不具备流传的价值。
她的思想越来越成熟,对于人情世故,对于历史掌故,她都有着自己的判断标准。
而她所做的一切,不为名利,只为有更多的人看到女子的才识,有更多人倾听到女子的声音。
王端淑一生著作浩如繁星,然而真正流传下来的只有《名媛诗纬》,这是她一生最大的成就。
王端淑这一生,欢喜有时,落魄有时,风云变幻在她身边从未消停。但无论生活以怎样的方式对待她,她始终虔诚地对待生活,勤奋写书绘画,认真对待家庭,真正应了她的名字,端庄而淑雅。
她就像一汪水,可以柔情万千,也可以坚韧不弯。才女往往多忧思,难得高寿,而她八十余岁方卒,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是难得的高寿。
而这一切,皆因她如水的性情。因为,只有水能包罗万象,能恬静闲适,能滋润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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