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在河床里喧闹,两岸光影更迭。他是个潇洒的过客,時举樽畅饮,或醉眠花下,仿佛无所顾忌。他一袭青衣,和着理不清的烟雨,在红尘里且走且沉吟。
他是唐寅,亦是为人称道的唐伯虎。这个高歌“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的男子,在世人心中成风成谜。他大抵是个有几分纨绔的公子哥儿,那似真似假的风流韵事,如三月桃花,沾染了几分江南的脂粉气。
可惜,他只是岁月的浪子,浮华醉金与他无缘,华府秋香亦非他的知己红颜。曾深刻入骨的印象,在触碰到历史的衣袂后,像日光里的尘埃纷飞。恍然惊觉,他精致细腻的笔尖,是独属于他的灵魂。
一身风流落拓,是他在沉浮里练就的百折不挠的心。
古来士子,多盼科举高中,以此扬名立万,向往光耀门楣是万千书生的理想。自仁义儒学中浸染,于礼乐诗书中立身,唐寅不避世,他心怀出仕报国之志。少年成名的唐寅意气风发,而立之年终于赴京会考,期望赢得锦绣前程。
那日他穿行在琳琅市井,只觉京城竟是这般繁华,与苏州的柔婉不同,皇城更有一种开阔的气势。他的思绪渐渐悠远,仿佛看见这矜贵之地显出一座容他满腹经纶的唐氏府邸,那街巷行人看着也心生欢喜。
只是,他怎会料到,等待他的不是金榜题名,而是如絮般满城飘飞的流言。贿考,是绵密的丝线,仓促间交织成一张要将他窒息的罗网,痛彻心扉的是卑污了的自尊。若这只是梦魇该多好,明日晨光熹微,一切便消散无踪,他依旧是苏州才子,等待蟾宫折桂。
而他殷殷期盼的真相,却令他更觉如坠深渊。纵然真相在试题批阅后浮出水面,唐寅却不得不背负着谎言担下罪责。谣传虽如薄纸,在事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却也能在一呼一吸间掀起巨浪滔天。审理官潦草地为这场闹剧写下终结,时间自会让一切碎成尘埃。
从此,他的路途幻化成另一种模样,与他携手的人望之却步,徒留他只身涉足,与影相亲。人事变迁,冷暖易识,唯有草木如故,他只觉这山河终未负他,足可作一生知己。曾经的死别之苦,与如今的生离之悲,皆是于他灵魂的洗礼,埋下一生的伏笔。所幸,后来的日子里还有位名九娘的女子愿与他静守朝夕。
有人说,这番周折恍若冥冥中的指引,他的不落流俗逢此契机。唐寅颇有一份率性而为的风流秉性。那时苏州城黛瓦换色,雪光衬着旧墙斑驳的韵致,寒风瑟瑟,行人匆匆,唯有他与好友沿街扮乞以作玩乐。
世人讥笑他玩世不恭,却也无妨,那高堂明镜亦非他可入之处,自不必拘泥于此。何况,那些俗人心中何尝不曾有过欣羡。
桃花,在清溪之畔艳艳地开着,似乎容纳了春色满园,亦是唐寅精神的栖居处。喧嚣车马之外,此处幽静闲雅,他或许是喜其静谧,又或是真爱桃花。这都不重要,他可在桃花坞里寻一份皈依,忘尽世间纷扰。《桃花庵歌》便是最好的写照,那桃花枝叶亦不媚俗逢迎,沾了其主风韵。
那光景里,他执笔而立。宣纸铺陈于案,墨色晕染,或山川雄浑,倾其胸中丘壑;或花鸟意趣,自显清隽鲜活;或美人明眸,顾盼倾城。风中桃花落,但见影朦胧,自此谓风流。
又有多少个日薄西山的黄昏,他思及一生辗转则不觉潸然泪下,饮入喉中的酒也不知是何滋味。心中想那仕途功名仿佛已是隔世,却仍有神伤。他笑权贵虚名转瞬即空,依然自傲而清醒,醉了心更明。
只是,他心中还藏着几分对旧梦的难以离弃,残存着最初的信仰。那些深入骨髓的执念,在光阴里并未淡去,只是寂静掩埋,偶有触及,结痂的伤痛仍是清晰。否则,他不会在留恋人间与厌弃世俗中苦苦挣扎,甚至用经卷梵音寻一份慰藉。临终时,他拼却气力书下绝笔诗:“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一生就这样悄然过去,无论当年如何名噪一时,终归于沉寂。后人评说他风流韵事颇多,只因他曾以笔墨惊艳岁月,借丹青雕刻时光,天然风韵世无双。
青山斟就桃花盏,君可曾,入梦来,共饮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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