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14个字,自屈原离去后,在《離骚》中静躺了千年。岁月轮回,这句话在唐朝时,又击中了另一位诗人的心事。他便是李贺,这位被后人誉为“诗鬼”的诗人,他的先祖是唐高祖的叔父郑王李亮。
他的身体发肤间,生生不息流淌着的,是和皇帝同源而生的血脉。他生于帝裔,一生引以为豪,却家道中落。明明出身如此显赫,却不曾养尊处优过一日,反而饱经世间风霜。
无数个白日里,身形细瘦的诗人走过垂杨芳草,路过奇山异水,却不醉心秀丽山河,只默然书中眼下所见心中所念,然后投于锦囊中,复又继续前行。无数个黑夜里,孱弱的青年在飘忽欲灭的灯下凝眉深思,提笔,蘸墨,顿笔。看着承载着内心抱负的诗句,他才舒展长眉,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李贺年少成名,七岁时一首《高轩过》让韩愈等人心悦诚服。15岁时,他的才华更是惊艳了世人。转眼少年长成,踌躇满志的李贺带着年少盛名和对功名的向往,踏上了他渴望已久的仕途。但谁都不曾料到,他的仕途会如此坎坷。
李贺本应早登科第,奈何父丧,这一等就是三年。三年后李贺重整旗鼓,眼看就要中进士了,又遭小人诋毁。在这些妒才之人的恶意中伤下,孤傲的李贺愤然从考场上挥袖而去。
如果不能靠科举搏个出路,梦想又如何完成呢?李贺为此郁郁寡欢了许久。韩愈看重他的才华,推举他出任从九品的奉礼郎,虽然是再低不过的小官,但也算是个开始。
只不过,曾经日思夜想的官宦之路,并不如预期的那么顺畅。他失望地发现,盼了那么久的帝都长安,不过是个更加黑暗的牢笼,密不透风地困住了他,令他更加憔悴。
当年歌舞升平的大唐盛世如今也只剩下了一抹余晖中的背影,辉煌难再,在这样的世情里,李贺看到的绝不是什么开阔明朗的气象。李唐皇室可以遗忘了这位偏远的旁支宗室,但李贺并不会因此忘却自己骨子里的高贵血脉。
纵然李贺也常与挚交泛舟曲江,畅饮芙蓉园,但一时的酒暖香融,并不能遮去那些暗无天日的官场世事,反而更激起了他心中难以抑制的凄凉。
微凉的酒意滑过心头,瘦削的青年在昏黄灯影下,蹙着凌厉的双眉,奋笔疾飞。一个个瑰美冷峭的字与词,淬了满怀的激愤之情与愁苦之意,喷薄而出,这是独属于李贺的冷冽风格。
“曲水飘香去不归,梨花落尽成秋苑”“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空灵的诗风,奇谲的想象,诡丽的辞采。一首首呕心沥血又脍炙人口的诗作,一句句传颂千古的警言佳句,伴随着诗人愈发消瘦的身躯,以惊人的速度被创作出来。
然而回报李贺一腔激越之情的却是冷酷又预料之中的现实。迁调无望,功名不成,爱妻病卒,沉痛的打击一下又一下,毫不怜惜地击打着诗人的心。
这种被困在平庸中的日子李贺无法忍受。空有满怀抱负却被束缚,身心皆不得自由的光景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日夜吞噬着他的灵魂,蚕食着他的健康。终于,李贺拖着日益严重的病体辞官还乡。
离开长安那天,好友前来送行。告别时,他恍惚间觉得,这三年来的一切如大梦一场,但不断恶化的身体状况又切切实实地提醒着他,他都经历了什么。
李贺固然不愿就此沉沦,他决定南行。也许,新的梦想将从南方振翅而飞。
又是三年。李贺在友人举荐下,一度安身幕府一隅,但随着战火蔓延,只能被时代洪流挟持前行的李贺,此时也深深感受到大唐盛世当真只如飞驰而去的马车,连背影都已可望而不可即了。
如果说多年前远离故乡时,李贺是怀揣着封侯万户,上凌烟阁的雄心壮志,那么出仕不过数年,阅尽人世酸苦后,李贺仿佛觉得此生壮志再难酬了。认识到这一点,虽然李贺依然落魄,但还是决定回乡。提笔一句“病骨犹能在,人间底事无”,满心的苦涩与沉闷,更与何人说?哀莫大于心死,痛得更深的,是心灰意冷。在默默忍受了这么多打击后,李贺一病不起。
缠绵病榻之际,李贺仍不忘将他毕生心血编撰成册。只是无论卧于病榻上的他曾经有多少不甘,还有多少抱负未能实现,又有多少满腔情怀要去诉说,无论他是否还在努力挣扎着,这最后一缕微光还是残喘着熄灭了。
李贺病逝时,年仅27岁。
“庞眉书客感秋蓬,谁知死草生华风。我今垂翅附冥鸿,他日不羞蛇作龙”。谁又曾料到,原来李贺的命运早在20年前他所做的《高轩过》里一语成谶。尽管这些年,他从没浪费过一天去醉生梦死,这27年却依旧日月飞光,弹指一瞬。
而他苦盼了一生的功名,在他死后过了数十年,终于有人为他上表请封,想要弥补他的遗憾。但这份上表却因为意外而被搁置一旁,就如同诗人戛然而止的短促人生,再没了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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