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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黄奇案

时间:2023/11/9 作者: 传奇故事(上旬) 热度: 13682
任政国

  话说廉明在息县破了碎尸奇案,惩处了大贪官柳怀廉,便溯淮河上行西去,准备巡察南阳府,观政南阳。

  廉明命行辕的执事人等前行,把行辕移在离息县七十里的陡口镇,自己不愿骑马随行,他化装成“窜馆先生”——卖文具、书籍的落魄文人,让廉良、刘正挑着笔、墨、纸、砚、书籍随他步行,沿淮河岸上行,一路上看着沿途风光,觉得十分惬意,天未黄昏已经赶到陡口镇。

  陡口镇是豫南名镇,也是淮河上游的大商埠,它南临淮河,北接平原,水、陆交通十分方便,镇南的古埠头是荆楚通往中原的必经之处,又是水运安徽、豫南的大码头。行辕设在陡口镇的西头天齐庙内,天齐庙始建于南北朝时期。这个千年古刹虽经多年来的兵灾、战乱、自然灾害,但如今仍规模宏大,气势雄伟。

  打前站的已经把行辕安排妥当。大堂设在东王大殿,一切执事人等住在西厢房,廉明的起居安排在东厢房北头互连的两间房,里面一间是卧室,外面的一间是书房和临时会客的小厅房。廉明到达行辕后略休息了一会儿就带着廉良去拜会住持和尚普善禅师。

  普善和尚年逾八旬,他面色红润,身体硬朗。小和尚惠明引廉明来到禅房,正在打坐的普善忙从蒲团上站起,双手合十向廉明打个问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廉明连忙施礼:“下官巡察河南,来到宝刹,打扰佛门静地,给大和尚添麻烦了。”

  “大人光临小寺,老衲不胜荣幸,愧老衲房浅屋窄让大人受委屈了,请大人休怪罪老衲未尽好地主之谊。大人快请坐!”普善请廉明、廉良坐下遂吩咐小和尚惠明,“给大人献茶!”

  廉明举目打量了一下禅房,禅房不太大,但窗明几净、文雅大方,不由点头称道,遂生敬佩之意。不大会儿惠明用托盘端进三杯盖碗茶,一杯奉廉明,一杯奉廉良,一杯奉普善,然后退了出去。廉明这时见墙上挂有一副对联,上联是:能受苦乃为志士:下联是:肯吃亏并非痴人。对联的字行草兼备,功力不凡。看了这副对联廉明有些不解。从上联看似是有抱负的文人写来鞭策自己刻苦上进的励志之言。可下联似乎又有什么难言的怨怼积于胸腹。

  廉明用罢晚饭便来到书房坐下。廉良送来茶他饮了几口,便看起书来,这已成了他几十年的生活习惯了。他一直看了两个更次,走出房便伸展了下腰肢,深深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顿觉神清目明特别舒服。外面月光如水、万籁俱寂,他静静地立着,望着北斗七星,想起了往事。

  廉明家乡在慎阳县廉家大湾。与陡口镇正好是一个县城极南,一个县城极北。廉明热爱家乡,但出仕以来他总是为公事奔忙而没回来过,今天顺路也算回到家乡。据说陡口镇有个深潭叫破锅潭,就是当年楚霸王项羽反秦时在这里破釜沉舟的地方,廉明心想这次来到陡口镇真是天赐良机,他想明天到故事的地方亲自去看看。

  破锅潭在陡口东头一里许,是陡口镇地势最低的地方,当地人叫“船尾巴”。从北向南的泥河从此人淮河,破锅潭就在泥河入淮河口。廉明看看附近的环境又看看深不可测的大深潭,心想项羽是否真在这里破釜沉舟呢?反正一千多年的沧海桑田变化也很难说得清了,当年项羽与叔父项梁随陈胜吴广起义在江淮大地上与秦军浴血奋战这是不争的事实。但这里未必是战场,这里是平原,无险可守,根本不利于战争,传说归传说,事实归事实。廉明正想着忽听一个女子哭喊:“冤枉啊!冤枉啊,你们不能亏人哪!”哭声凄惨,又有一种无助的无奈,让人闻之心颤。同时还夹杂呵斥、辱骂:“冤枉?你不守妇道,淫荡无耻,招蜂引蝶连七十多岁的老头子都勾引。勾引野男子多了,争风吃醋斗杀了人命!你这个淫妇,败坏了陈家门风,送你见官,县太爷判你骑术驴也不亏!”“长得怪漂亮,不守三纲五常,败坏人伦!现在好了,出了人命,这下没你跟野汉子那会儿得劲吧!”

  哭喊、呼冤和粗野的吵骂声越来越近,廉明往东一看,见大路上走来一群人,前头走个被五花大绑的年轻女子,她衣裙破旧,披头散发,上衣撕破几处露出雪白细嫩的肌肤,裤子上沾满泥巴,她挣扎着不愿走但禁不住几个粗野孔武的汉子挟持和推搡,就像一个待宰的羊,她后边是个衣着光鲜的白发白须老者,看样子是个有钱又有势力的人。廉明见这多人欺负一个凄苦无助的弱女子大为不平,忙带上廉良、刘正迎了上去站在路当中。

  这群人正推搡着女子前走,见路中间三人挡道便叫道:“让开!你们想干啥?”

  廉明怒道:“这是干什么?青天白日,为何不遵王法,私刑拘人?”

  “这淫妇不守妇规,勾引野汉子,连老头子都勾引,惹出了人命,坏我陈大寨陈姓族规。我们拿她见官!你们滚一边去,别耽误老子们的正事儿!”一个人说罢就来推廉明。

  刘正见这粗野的汉子来推廉明。忙迎了上来伸手抓住汉子的手往怀中一带,把莽汉拽个狗吃屎趴在地上,莽汉好半晌爬了起来,弄了一脸灰土。他十分恼怒,仗着蛮力和人多势众,挥拳向刘正打来,刘正举拳相迎,一个“黑虎掏心”把莽汉又打个仰八叉。众人见莽汉吃了亏,发声喊上来要与三人打架,廉良见事急。忙大叫:“河南巡按使廉大人在此,尔等休得无礼!”

  那个老者听是河南巡按使廉大人,忙喝住众人:“不准撒野!”遂转身向三人道,“请问三位,说廉巡按使在此,有何凭证?”

  廉明遂掏出金印说:“此是本按凭证,请老丈验看。”

  老者见廉明手中黄澄澄的一方金印。他怎敢验看,忙走上前躬身一礼说道:“草民陈风山,不敢拜问大人高名?”

  廉明道:“本按姓廉名明字子明,这二位是本按护卫廉良和行辕中军刘正!”

  陈凤山对廉明早有耳闻,见面前的是大清官廉明廉大人,忙跪在地叩拜:“草民叩拜大人,请大人恕草民怠慢之罪!”

  廉明扶起陈凤山温和地道:“不知者不为罪,免礼请起!”

  那群人见陈凤山叩拜廉明也忙随着跪下磕头,连那个吃了亏的莽汉也跪下了。

  廉明摊开双手和蔼地对众人说:“免礼免礼,快快请起!”

  那被绑女子见是巡按到了,哭喊道:“冤枉啊,冤枉——”她“扑通”跪在廉明面前,“巡按大人救命啊,小女冤枉啊!”说罢哀哀地哭了起来。

  廉明见女子呼冤求救又悲哀哭泣心中不忍,遂问陈凤山:“请问何事拘押这女子,要往何处送?”

  陈凤山躬身答道:“大人,这女子名叫孟玉梅,三年前嫁族孙陈邦友为妻,过门刚及二年,陈邦友因病去世,她明志居孀守寡。谁想她不守妇道,竟然招蜂引蝶,勾引野汉作奸,更甚者勾引族爷陈风池到家奸宿,致争风吃醋闹出人命,今天早晨发现陈凤池尸横孟氏门前粪池边,胸受刀伤致命。草民乃陈姓族长,人命关天,怎敢隐瞒,遂聚族人拿她送官。”

  “原来如此,这样吧,本按受命巡察河南八府,有权有责勘破巡地案件。近日巡按至此,行辕设在天齐庙,近在咫尺,你把此案交与本按,岂不强似弃近求远送交县衙?”廉明向陈凤山道。

  陈风山见巡按大人接下这人命大案,他知廉大人是破案高手,此案定能告破,连忙叩谢。众族人纷纷跪下叩谢,刚才那种野蛮霎时变得驯良有礼。

  廉明把手一摆:“众位请起,快快散去各务其业吧!”又命陈凤山,“陈族长,本按命你速速回去保护好现场,稍后本按带人前去勘查!”

  陈凤山连道:“遵命!”急急与众族人回村。

  廉明即命廉良、刘正:“给孟玉梅松绑,带回行辕讯问!”

  廉明回去略事休息后,廉良把孟玉梅带进书房。盂玉梅叩拜廉明后站立一边。廉明仔细打量她一下,她年纪在二十二三岁,身材窈窕,明眸皓齿,面呈戚哀,双眉紧锁,从姿态看一点也不妖冶浮荡。她穿老蓝色粗布衫裤。浑身上下无一丝俏色,无一样首饰,衣服破旧但很合身,手指十分粗糙。从她衣着打扮和粗糙的双手看她的日子过得挺艰难,也看出她的勤苦。廉明不由生疑,这样的女子怎么会勾引野汉淫乱呢?况且勾引的还是个年过七十岁的老头。想到这儿廉明问孟玉梅:“孟玉梅,你把这件命案如实讲一下!”

  孟玉梅说:“大人,小女冤枉啊!小女家住陡口镇东十里孟庄,爹爹孟庆禄年幼时也读过书,后来家贫辍学务农。父母仅生我一个独生女,对我十分娇养,我幼年爹爹也教我读过书。只因爹爹一心要为我寻个命相好的夫君,高不成低不就,二十岁才将我许嫁陈郑友,丈夫也读过书,因父母双亡失了学。小女嫁过来后夫妻也甚相笃。不料祸不单行,丈夫病故不到半年我娘家房子失火,二老烧死火中,小女命好苦啊……”说到这些苦处孟玉梅抽泣起来,“可怜我婆、娘两家无人,葬了丈夫我家一贫如洗,唯一的家产就是二亩薄地和一头病瘦的老黄牛。有人劝我贫穷难守不如改嫁,我想到丈夫待我的恩义,又出身在礼义之门,加上欠人家的债务,不想负另嫁赖债的恶名,便苦守下来。我四季苦做,想等还了债日子总会好一些的,谁想家里老牛又在前天死了,将牛整个卖给人家,人家嫌瘦不要,无奈请屠户剥了牛,卖了一点牛肉、牛骨和牛皮得了几两银子,还债后一文不剩。自丈夫死后我居孀守寡,除了下地干活我四门不出,邻里不通,亲戚不往,谨遵妇道,这都是有目共睹的。哪知昨夜本村的陈凤池三爷被人杀死在我家门前,族人说是我不守妇道,勾引野汉奸宿,争风吃醋惹出人命,不容我分辩就拿我送官,我这孤弱女子有谁可怜啊!我的为人做事邻里可证,出了这事都不说句公道话。大人我冤啊,求大人为我做主,还我个公道清白啊!”孟玉梅说到这里放声痛哭起来。

  廉明此时心如刀割,十分同情这个孤苦无亲的女子。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不由产生了一种父爱的冲动,但又很快压抑下去了。作为官人不能光听一面之词,孟玉梅的品行如何须等结案才能真相大白:“廉良、刘正将孟玉梅带下拘禁。带上有关执事人等随我到陈大寨勘查!”随即去换冠戴。

  陈大寨的村民从来未见过官府查验现场的大阵势,况且今天是八府巡按来验场,更是觉得稀奇,陈风山早奉巡按大人之命把现场保护好了,他是陈姓族长又是里正,他说的话谁敢不遵?村中几个壮汉听族长之命把现场保护得滴水不漏,别说人了,连只猫狗也休想进入。陈凤池的家人也不知他怎么被人杀了,早晨听说陈凤池与孟玉梅有奸情,家人觉得羞得很,也不好近前,只远远望着流泪。

  不多时,廉明身着官服,带领廉良、刘正等一千公人向陈大寨走来,到底是巡按的威仪与府、县的官不同,前头有旗、锣、肃静和回避牌开道,廉明骑着高头大马,众公人列队整齐地向前进发。径直向盂玉梅家走来。

  陈大寨是个大村庄,全村有百多户人家,都姓陈。陈姓人自称是陈胜的后代,陈胜反秦被害后,他的后人从陈国(淮阳)逃难到此,后来汉朝建立,汉高祖刘邦念陈胜首倡反秦之功,为陈胜建庙立祠,并封赠他的后人,陈胜后代才得兴盛。一千五百多年后已繁衍几千人之多,大陈寨已容纳不下了,便分门分支迁居别的地方,这里附近的大陈庄、小陈庄、前陈庄、后陈庄、大陈湾、小陈湾、陈家洼、陈家岗、陈小寨都是陈大寨分出去的。方圆十几里都姓陈,成了陡口镇的望族。所以陡口人说:“家有千两银,不如姓个陈!”

  廉明来到陈大寨,等候在这里的陈凤山等人恭敬迎接,陈风山前引,直到了孟玉梅家门口。这里已围满了男女老少,他们见大官来了,纷纷避让。廉明下了马,仔细勘查起来。孟玉梅的家是四间土墙草房,门朝南的三间是正房,门朝西的一间是厨房,没有院子,离正房一丈多远是个粪池,粪池内无水,里边是草屑、火灰和一些牛屎,池边上还有些血污脏物及一些牛肚里未化尽的草料。那个被杀的陈凤池仰面躺在粪池边上,他头发皆白,像一窝麻似的挽个顶髻,上别着一支银簪子,胡须凌乱支张,一双发红的小眼睛瞪着,嘴巴半张。这是他临死的定形,显得很痛苦。廉明近前一看,见死者双手紧紧捏着一块似肉非肉黄色的如动物胰脏的“肉”。死者左前胸中的刀,伤口被凝血糊住,身穿的夹大袄和大衫前襟也满是血污,有的已凝结成硬硬的污斑。廉明又仔细看了看他左胸的刀伤,伤口有二指长,形状上宽下窄,伤口很深,是一种二指宽很长很锋利的刀刺进去的。廉明看罢以后命仵作:“仔细检验,写清尸单!”即转身仔细观察现场的环境,极力寻找与杀人有关的蛛丝马迹,可一无所得,正当他灰心无望时,突见草丛中有一把拢合的黑骨白面折扇,他弯身拾起收进袖中。即令廉良跟随进入孟玉梅的正房。

  这三间房子的正中是堂屋,靠后墙放着一个大条几,这是供桌,上放着香炉烛台,在它的上方供着祖先牌位,其右是陈邦友的灵位,上写着“故夫陈讳邦友神位”。因孟玉梅未曾生育,无子承嗣,只有以孟玉梅之名来供奉夫灵。条几下边放了一张很陈旧的方桌,桌子左右是两把和桌子一样陈旧的高背椅,屋子里虽然破旧但收拾得很整洁。从这点看孟玉梅是爱整洁的勤劳之人。

  廉明走进西房,见西房下首垒着牛槽,说明是牛栏。上首有个不大的粮囤子,里边是稻谷,估计有一千斤左右,还有一些农具。这些东西放得有条有序。廉明看不出什么值得生疑的地方,转身出来进了东房。东房是孟玉梅的卧房,靠后墙是一张椿木牙床,床牙子上刻着蝙蝠、石榴、金童、玉女的图案,可见是孟玉梅的新婚牙床了。床头上放着粗布鸳鸯枕和叠得方方正正不很厚的旧布被。床东头挨床放着梳妆台,上有块不大的铜镜和一把大木梳,桌上不见女子用的胭脂香粉,可见孟玉梅是不施粉黛的。廉明从这些物件看出孟玉梅家景窘迫及孟玉梅的生活极其简朴,这样有德有品的女子能是淫妇吗?卧房里没发现一丝一毫证明孟玉梅不贞的可疑物件,他十分仔细地观察以后退了出来,即令廉良:“取下死者手中之物带回行辕!”又令陈凤山:“案子没破,死者不要安葬!令家人将尸体领回停放起来!”遂又命令行辕执事众人:“回行辕!”即上马率众去了。

  廉明在书房坐定,他掏出那把折扇,折扇有十八根苏木扇骨。扇面是黄绢为底衬,外贴

  白棉纸做成,算不上名贵但也结实耐用,扇面写有诗一首,书法狂放娟秀,大有张旭、岳武穆之风:

  梅花香艳骨清奇,忍对霜寒志不移;

  不幸命背爱梅人,才使孤独无相依。

  慎南高扬作思玉梅表妹丁未年初秋

  廉明看了这首诗有种莫名的酸楚,这首诗不难看出是一个叫高扬的人写给孟玉梅的,可以看出他情挚意笃地爱着孟玉梅。孟玉梅有情人?太不可思议了,知人知面难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看来这个孤单又贫苦的小寡妇真还有风流韵事,而且还不止一个人,要不陈风池怎会夜间死在她的门前,这是非偷即奸的韵事啊!陈姓族人送她见官不是没有道理!话又说回来了,这事肯定是夜里来会孟玉梅与陈凤池走顶了头,争风吃醋杀了陈凤池,那大冬天他带着扇子干啥呢?行了凶又把扇子丢在现场,这不是告诉人家陈凤池是他杀的吗?这比“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阿二不曾偷”这两个傻蛋还傻。一连串的问号在廉明脑里闪现,他得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从丢扇子的现场看,这里边必有什么隐情。这他是可以断定的。现在的线索必须要审问孟玉梅,只要从孟玉梅身上打开缺口,这个案子就好破了。想到这里廉明心里顿觉明朗,他命廉良:“带孟玉梅!”

  不大工夫孟玉梅被带进书房,她自被带到行辕后觉得安全多了,不再受族人捆绑辱骂,她怀着对廉大人的万分感激,进门就跪下叩拜廉明,廉明冷冷地止住她,不无严厉地开门见山问道:“孟玉梅,你可认识高扬?”

  孟玉梅听到“高扬”二字不由抖动一下,她很震惊,没有及时答话,沉默半晌才小声地说:“认识,他是我姑妈的儿子,长我一岁,是我的表哥……”

  廉明浓黑的双眉抖动一下,心想:看来守身如玉的孟玉梅也有不想让人知道的私情啊,高扬的扇子丢在孟玉梅门口的杀人现场已经不是谜了,孟玉梅必有与高扬说不清的事。想到这儿廉明双眉一皱严肃地问:“高扬何等样人?你们表兄妹可有来往?你要如实讲来!”声虽然不高,但有震慑力。

  孟玉梅有些害怕,嗫嚅道:“高扬是个秀才。曾与我小时青梅竹马,我与他有点旧情,从我出嫁再没见过面。”

  “你们有什么旧情?”廉明道。

  “小时候我很喜欢我表哥,他也喜欢我,后来大了,我们知道了些事,就不在一块儿了,可我心里还是忘不了他。十八岁那年我姑姑托人向我父母说媒,让我嫁给表哥,我心中暗暗欢喜。哪想爹爹笃信命相,说表哥属鸡,我属狗,命相不合是断头婚姻,如这种属相的人成了婚,夫妻犯克,不能白头到老。爹爹回绝了姑姑,我也很伤心,无奈只好听天由命。爹爹为给我寻个命相合的,整整寻了两年,寻到了陈邦友,说他属羊,狗配羊,富贵长,能白头到老、子孙满堂。哪想我嫁过来两年就守了寡,看来命相之说也是无稽之谈啊!”盂玉梅说起这些不无哀怨,显然是抱怨爹爹。

  廉明关心的不是命相,也不想知道盂玉梅心中的苦怨,他要知道的是高扬与孟玉梅有无来往:“盂玉梅,你出嫁之后与高扬有无来往?”

  孟玉梅害羞地低下头喃喃说道:“我出嫁之日表哥来送礼,他放下礼物就走了,爹爹留他也没留住,从那以后姑姑就和爹爹断了来往,后来爹妈烧死,姑家也没来人看一眼。从出嫁到今两年我也没见过表哥,我丈夫死了之后,他托人给我送来一份悼丧之礼和一封信……”

  “这信上说些什么?”廉明追问道。

  “只是悼问和安慰我的言辞,别的没什么。”孟玉梅如实地说。

  “没有来往,为什么高扬的扇子掉在你家门口?”廉明将折扇给孟玉梅看。

  孟玉梅打开扇子看果然是高扬的,脸色煞白,她忙跪地道:“大人,我冤枉啊!我从没见过高扬,更没与他有来往,这有我的邻居能为我作证啊!至于扇子掉在我门口,我实不知啊!”她连连叩头呼冤。

  廉明听孟玉梅讲的话也符合情理,老姐弟为儿女婚事反目、断绝亲情也在情理之中,至于表哥慰问也是亲情所系并不为怪,如她真有与高扬来往的情事,谁也不会给她保密,恐怕早闹腾开了。那么高扬的扇子怎么大冬天会掉在杀人现场呢?看来这事得要讯问高扬了!他看到再问孟玉梅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就命廉良带下孟玉梅。他思谋一下,想出了私访高扬的办法。

  初冬的早晨,大地薄薄地结了层霜,天是那么蓝。只有淮河的水气形成一线晨雾顺河水延伸。太阳露出半个粉红的圆脸,朝霞铺满了东方的天空,早晨的空气清新、滋润。

  廉明又扮成一个“窜馆先生”,让廉良当作伴当,背着装有笔、墨、纸、砚和不多书籍的竹皮箱子跟在身后,他们出了行辕直奔大高庄而去。

  大高庄离陡口镇十里路,半个时辰他们就到了。大高庄村人见是“窜馆先生”,热情地给他们介绍卖文具的去处:“到高扬家去卖,他是俺村的秀才,只有他用这些东西。”有个毛头小伙子说:“他病了几个月没下床了。”一个老汉说:“就是不能起床才去他家,他需要这些东西不能出门买,送去不更好?二蛋把先生给他领去!”那个毛头小子答应一声就领着他们直去高扬家。

  高扬家是个四合院,房子都是砖墙粟子槐草顶。显得很气派。从这房屋看应当是中上等农家,否则房子是苫不起粟子槐草的,这种草很结实,一般可顶三十年不漏。

  二蛋来到高扬大门前,举手就敲门叫道:“二婶开门,先生来了!”只听里边一个女人答道:“等一下,这就去!”大门开了,一个年纪五十多岁的老妇迎了出来,她身板硬朗,长得慈眉善目,见了廉明忙打个招呼:“先生好!”廉明向她拱手一揖:“老人家纳福。”老妇叹了口气:“只要日子顺心就是福了。先生请到屋里坐。”老妇忙请二人进屋。

  廉明进了大门,随老妇走进堂屋,老妇请廉明坐在方桌旁的太师椅上,就拿起茶壶要去烧茶,廉明忙拦住说:“老人家不要费心,快请令公子相见。看他需要些什么?”老妇听问她儿子需要什么东西,不由难过起来:“先生,我家门不幸,我儿子已忧病两年,前些时病又重了,已三个月不能下床,实在见慢先生了!他还能要什么呀?”说罢簌簌下泪。

  廉明听高扬娘说儿子已几个月不能下床了。不免有些失望,他想是否高扬听说孟玉梅案子犯了故意装病逃脱嫌疑,事先交代他娘故意这样说呢。可也不像,他们一进村村人都这么说的,不管怎么说他一定要见到高扬,遂说:“老人家,令公子欠安,同为文人,和尚不亲帽子亲,大老远来了,岂能不会文友探病乎!他有贵恙,在下更得去看看他,尽尽文友之情啊!请老人家费心带路,在下床前一看。”

  高扬娘见廉明执意看文友,也不好阻拦,她知道窜馆先生都是文人,再说人家大老远来的。与儿子见见面也是礼节呀。随道:“既是先生不嫌,请随我到他书房吧。”

  高扬娘头前领路,出了堂屋向东厢房走来,高扬娘走到东厢房门口推开门让廉明、廉良进去,然后也随着进了门。

  东厢房一明一暗两问,明间是厅房,收拾得雅致简洁,正中是张不大的红油漆小方桌,

  四边放着四把红油漆小椅子,墙上挂着一幅松、竹、梅岁寒三友图和几幅字画,条几上放着孔雀瓶。里边插着几根孔雀翎。高扬娘走进暗间说:“儿啊,有位远道而来的窜馆先生,听说你病了来看你,你坐起来陪人家说说话,可不能失礼呀!”只听暗间里高扬说:“遵母命,只是儿不能客厅相见。请他书房相见吧。”廉明听高扬说话底气不足,知他病得不轻,高扬娘出来请他和廉良走进里间。里间虽说是暗间,比明间还亮敝。两个大窗子糊着崭新的白纸,透进的光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靠后墙放着一张大架子床,床对面的窗子下放着一张明亮的红漆条几,上置文房四宝,玉石笔筒里插着几支毛笔。靠东墙放着大书架,里边整整齐齐摆着书,这是书房兼卧室。床西头墙上挂着一幅狂草书法,很显然这字和扇子上的字是一人所写,内容也相同,应该是高扬的诗高扬的字了。

  清瘦的高扬一脸病容倚睡床头,虽然精神萎靡但不失英俊,他浓眉大眼,高鼻梁,方口厚嘴唇。他倚在床头,见廉明抱拳拱手:“感谢先生光临寒舍,学生贱恙在身,不能迎接,请先生恕罪。”廉明还礼:“岂敢岂敢,在下不揣冒昧搅扰府上,又打扰秀才清静,还请见谅。闻听秀才身患贵恙,特来探望,以尽文友之情啊!”高扬打量一下廉明主仆,见廉明端正儒雅不由产生一种亲近感:“先生远来寒舍,照顾不足还望宽恕,二位快快请坐。”廉明坐了下来,廉良也在旁坐下,廉明听高扬语言文雅,人又俊秀儒雅,心中暗替孟玉梅惋惜,叹怜她的不幸,没能配上这位如意郎君。高扬娘用托盘端进三碗茶捧给廉明廉良,又端给高扬一碗,然后对廉明说:“先生请用茶!”廉明连连道谢。豫南人爱喝茶廉明是知道的,在这里不管城市乡村,不管士农工商都爱茶,家里来了客人,首先是请喝茶。豫南的茶是一种文化,一种礼仪。廉明无话找话,便从谈茶开始,谈到中国八大名茶,谈到茶道,谈茶的冲、沏、烹等茶艺,他侃侃而谈,高扬听着来了精神,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廉明见感情已联络了,便切入正题。他看了看墙上那幅字,很内行地说:“这幅字好书法,行笔流畅,运笔自如,既有张旭的狂放,又有岳飞的大气,可谓是字随心转,心随气移啊。唐张旭见公孙大娘舞剑触动灵感首创狂草;岳飞恨奸权当道,大志难酬,产生了刚直之气,借书法抒心胸,吐出胸腹块垒,心气聚生笔端,写出《满江红》,大气磅礴,千古绝唱。观秀才这幅字,虽采二家之长,但还有不尽如人意之处啊……”高扬听廉明夸那幅字心中十分佩服,这窜馆先生学识渊博啊,真可为我师也!忙请教:“先生,此字有何不尽如人意之处?望先生不吝赐以大教!”

  廉明见高扬谦虚求教,坦诚地说:“这幅字不足之处是喜调唱怨歌!这样气势恢宏的字写这种惆怅、哀怨的诗实是才非所用。”遂念道,“梅花香艳骨清奇,忍对霜寒志不移;不幸命背爱梅人,才使孤独无相依。这首七言绝句是抒发离情别绪的。用狂草书法来写不觉得是豪迈之风错配了婉约之情么?”

  高扬听廉明一说大彻大悟,他遇上了知音,不由面露欣喜之色,忙道:“不瞒先生说,此诗是学生所作,这字也是学生涂鸦。先生指教使学生顿然开朗。先生真是我师也,今见先生,学生三生有幸矣。敢拜问先生尊姓大名?学生贱恙能愈定登门拜师!”

  廉明谦和地说:“在下姓廉名光,字子光,慎阳县廉家大湾人。白幼读书草识几字,名列庠序。如今为生计做了窜馆,搞点文房生意,还望秀才不要见笑。”

  高扬久在病中精神十分压抑,今遇上廉明如遇知己,他的精神为之一振,病一下子好了几分,撑着起身,在床上叩拜廉明:“学生叩见师尊!”

  廉明怕高扬虚弱难以支撑,忙双手扶住说:“为师不敢当,交个好朋友可也,高秀才不必多礼。”遂把高扬扶躺下,“这首诗不是求上进者应该写的,有些丧志啊!”他把正题扯出来了。这句话如一石击水,马上激起波浪,高扬愤怒起来:“实不瞒师长,此诗是我为表妹写的,我叹怜她的不幸,怨恨舅父给她种下苦根,又恨自己不争啊!”

  “这是为何?”廉明忙问。

  “唉!说来话长……”高扬捶床抱怨道,“这全是舅父造的孽啊!我本与表妹青梅竹马,有情有意,可结成恩爱夫妻,哪想舅父笃信命相,说我俩属相是鸡狗断头婚,难以白头到老,还犯黑煞。他拒绝了我母亲请求,断了我与表妹的姻缘,另行许婚陈家。自表妹出嫁,我家与舅父断了亲情,不相往来,哪想表妹出嫁刚及二年就居孀守寡。我虽恨舅父但我还痴爱着表妹,我可怜她同情她,托人给她捎去一封信安慰她,心想她见我这封信就知我的心,希望她能不计陈俗回到我的身边。哪想她矢志守寡,我们读书人有事都好放在心里,我为此抑郁成病,到了今年七月我的病越发加重,写了这首诗以泄忧愁。如今病已成痼疾,恐怕难以好转了,请师尊体谅学生勿要见笑!”他说了这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廉明见火候已到,拿出折扇递给高扬:“秀才可识此物?”

  高扬见到折扇大惊:“这是我的扇子,怎到师尊之手?”

  廉明淡淡一笑:“你知道不知道,你表妹孟玉梅已惹出人命官司?”

  “她惹出人命官司?!”高扬更加吃惊,“不会的!不会的!”高扬不相信。

  “千真万确。就在昨天早晨。她家门前一个男人被杀了。她夫族人以她不守妇道、勾引奸夫争风吃醋斗出人命将她押解送官被我碰上……”

  高扬忙问:“请问师尊是什么人?”

  廉明说:“我乃河南巡按使廉明字子明是也。奉圣命观政河南。”

  听说他是河南巡按使廉明廉大人,高扬大惊失色,忙要下床叩拜,廉明忙按住他的双肩:“秀才免礼,秀才免礼!”

  高扬半倚半伏枕上喃喃着:“学生有罪,不知天高地厚,请大人恕罪!”

  “不知者不为罪。”廉明说,即又把话转入正题,“杀人现场遗落你的扇子,你受嫌颇重,为早破此案,我化装前来你处私访。今见你病重,且是笃诚君子,不会去做下流之事,更不会凶残杀人,故才实话告知你。望你说出此扇去处,本按好查出凶手,为你表妹洗冤,也为你解除嫌疑!”

  “谢大人明教,学生一定遵教照办!”高扬颤抖着打开扇子,面孔潮红,气喘吁吁骂道:“田仁,你个卖友无信的小人!怎做这么下流无耻、猪狗不如的事啊!”又对廉明说。“大人,学生交友不慎,误信小人。酿成如此大祸。我有罪啊!”言罢倒身枕上泪飞如雨。

  廉明忙劝止:“秀才不要激动,免伤身体。你慢慢讲,那田仁是谁?”

  高扬止住气愤喘着说:“这田仁是田家湾富户,乃我同窗好友,又是同科秀才,与学生交情甚厚。他三叔是慎阳县衙门师爷,在地方很有面子,田仁又是陈姓族长陈风山亲戚、为此我托他斡旋我与玉梅的事。想让他说服陈凤山允玉梅再嫁,同时在得便的时候把扇子转给玉梅,让玉梅知我心意。想不到田仁不忠友事,反而如此下作……”他气愤得说不下去了。

  廉明听高扬说把扇子给了田仁。不由想起

  二十多年前在安阳当县丞时破的一个奇案——诗扇案。凶手李甲觊觎张乙妻子美貌,冬月某日雨夜得知张乙有事不在家,他窃得朋友郑丙的诗扇带着去行奸张乙之妻,哪想他冒充郑丙骗开张乙的门正要得手时,张乙突然回来撞个正着,李甲被张乙抓住不放,李甲急切之下杀了张乙丢下诗扇跑了。案发,审问张乙之妻,原来张乙之妻与表兄郑丙在娘家时二人暖昧,现场又发现郑丙诗扇,县令以诗扇和张妻口供为证据,屈打成招,断定是郑丙行奸杀人判郑丙死罪。廉明发现了此案蹊跷,建议县令重审重判此案。县令明智贤达,倚重廉明,便委廉明全权侦破此案。廉明带着廉良七天七夜密访侦查,终于在真凶处发现了他作案时穿的鞋子和蓝衫,查出真凶破了此案。李甲伏法,为郑丙雪了冤屈。今天田仁是否用李甲之法作案嫁祸高扬呢?这完全有可能。廉明想到这心里豁然开朗,遂安慰高扬放宽心胸,休养病体,且要保密,对谁也不要说出实情,更不能透露他的身份,高扬一一承诺。这时高扬娘送饭进来,为了让高扬陪先生,饭摆在书房里。高扬得巡按大人的劝慰开导,心情也开朗了不少,竟挣扎起来,撑着下床陪廉明用饭。

  家乡人的好客廉明是知道的,只要客人进门有啥好吃的就弄啥,饭菜是炒腊肉丝、咸鸭蛋、炒小鱼、韭菜炒鸡蛋,一壶热米酒,千层油馍,糯米稀饭。这是地道的家乡风味,廉明离家二十几年第一次吃到家乡的家常饭菜,他非常高兴,感到特别有味道。高扬见廉明家常、谦和又平易近人,心里很高兴,他本来是抑郁成疾,这种病一旦心里畅快也就好了。他忙给巡按敬酒,豫南米酒是村醪,饮着甘醇甜软爽口,但后劲大,故又叫“迎风倒”。廉明知道米酒的酒性,略饮几杯就不喝了,匆匆吃罢饭便辞别高扬母子回了行辕。

  廉明办事雷厉风行,回行辕后即命刘正带人速去拿来田仁升堂审问。他见田仁年在三十岁左右,油头粉面,一身纨绔之气,一看就是个轻挑浮浪的富豪子弟,想到这种人整日不务正业,游花街逛柳巷,宿妓嫖娼,不由愤怒,喝道:“田仁,你可知罪?!”

  田仁被拿到行辕公堂也不知犯了什么事,蒙头蒙脑地跪在堂上,吓得连秀才见官的礼仪也忘了,听廉明喝问要他知罪才醒过来,忙磕头道:“学生田仁参见巡按大人,学生不知身犯何罪,无从招认啊!”

  “前天夜里你到哪里去了?”廉明严厉地问。

  “前天夜里我和几个朋友在王三小家里吃花酒,吃醉了就宿在王三小家,朋友赵大、钱二、孙三、李四都能作证,别处我哪儿也没去呀,大人!”

  “王三小何人?”

  “陡口风月楼的窑姐儿,我与她来往好几年了!”

  廉明即命廉良:“速去王三小家核证!”

  廉良应个“是”,急忙走出大堂。

  廉良掷下高扬的扇子喝问田仁:“你看这是何物?”

  田仁向前跪爬两步拾起扇子,展开后大惊失色:“这是我朋友送我办事的诗扇,不知怎到大……大人之手啊……这从……从何说起呀?”

  “这个要问你了!你可去过陈大寨孟玉梅家?”廉明观察着田仁问道。

  “学生没去过陈大寨,也不认识孟玉梅呀!”田仁忙说。

  “顽劣之徒,还敢强辩!快招你行奸孟玉梅、杀害陈凤池之事!”廉明怒喝道。

  “冤枉啊冤枉!”田仁叩头如捣蒜,他知此事非同小可,弄不好要掉脑袋的,“大人,学生虽好风月,但还是本分守法的呀!学生并无此事呀!还望大人明察秋毫,千万别冤枉了好人啊!”

  “证据俱在还敢强辩!你太刁顽了!”廉明命令道,“将这刁徒重责四十大板!”

  田仁见要打他,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告饶,“别别别打……学生确实不认识那个寡妇啊!”

  “贱骨头!你既不认识她,怎知她是寡妇?”廉明追问。

  “此是好友高扬告知!他说他爱孟玉梅,请我斡旋成全这事,当时我想高扬一表人才,又是黉门秀才,怎恋一个寡妇呢?后听族侄田三告知我才知孟玉梅美貌……”田仁实话实说,“我本是受朋友之托,忠朋友之事,帮他办成这事,哪想我玩性大,忘了这事……现出了命案,我不能冤招啊大人!”

  廉明听田仁招出个田三,忙问:“田三是什么人。他怎知道孟玉梅美貌?”

  “田三是我远房侄子,是个杀猪宰羊的屠户,他说他给孟玉梅剥牛时见过她……”田仁答道。

  听说田三是屠户,廉明想到陈凤池似是被像杀猪刀之类的刀具杀死,不由警觉起来,遂又追问田仁:“你没去孟玉梅家怎把扇子丢在她家门前?”

  田仁耷拉着脑袋喃喃供道:“连学生也犯糊涂,这扇子怎么跑到她家门口呢……”

  “还有人知道这把扇子吗?”廉明问。

  廉明这一问,田仁突然想了起来:“大前天我给田三看过,那天他求我给写买地文书,他来时我正在赏玩这把扇子,他问我看什么,我就把高扬爱恋孟玉梅,托我斡旋之事说了。他一听来了劲,说,叔,无怪乎高扬爱孟玉梅,那小娘们儿长得真漂亮。还温柔。我一听也动了心,问他怎么知遭,他说昨天她请他剥牛卖肉时见到的,真惹人爱。我说三儿能不能给叔拉拉皮条儿。让叔认识她?田三说凭叔的风流手段又有钱有势,孟玉梅能不动心?我好色忘义,不顾朋友之义生了觊觎之心,心想,骑马娶寡妇谁先抢到是谁的。议定之后,我去书房给他写了文书,他拿起走了。他走后我也没留意这事,谁想赵大几个来请我上王三小家吃花酒,就把这事忘了……”

  廉明听田仁所供感到有了眉目,即又问田仁:“除了对田三讲了此事,你还向别人讲过没有?”

  “没有没有!大人,这才两天哪,我就是向别人讲也来不及呀!”田仁兜底子说。

  廉明心中说:“一波未平。又生一波了!”即命押下田仁,吩咐退堂。

  廉明从田仁的供述中得到一个很重要的线索,田三是个屠户给孟玉梅剥过牛卖过牛肉,他也很羡慕孟玉梅的美色,而陈风池很可能死于杀猪刀刺杀,从这点分析,杀人者似乎是个屠户,至少是用杀猪刀杀的人。从廉良取证看那天晚上田仁确实宿在王三小家,田仁作案已经排除。这个案子的乱丝团他已经抽出了一个头了。遂命廉良带孟玉梅书房问话。

  孟玉梅进书房给廉明施礼:“大人万福。”廉明手一摆:“免礼。本按问你,田三给你剥牛卖牛肉是怎么回事?”

  孟玉梅闻听此言不由眼圈红了,泪水团团转,她真诚地对廉明说:“大人哪,古言富孀好居,贫寡难守。丈夫病故,家里一贫如洗,还欠人不少债,只有一条老黄牛瘦成一架骨又病死了。我又没个得力亲人,将牛囫囵卖,人家嫌瘦不要。无奈请田家湾的屠户田三来给剥剥卖了牛肉牛皮。好歹卖了些银子。田三也是好人,忙了大半天也没要我的刀工钱,连顿饭也没吃就走了。有人说田三不地道,我觉得他还不错……”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廉明听了孟玉梅话不由怀疑。一个以屠宰为业赚衣饭的屠户给非亲非故的人剥牛卖肉忙了大半天,不收刀工钱不吃一顿饭,岂不违反常理?加上田仁所说田三也艳羡孟玉梅的美色,这两种迹象表明。田

  三有作案的重大嫌疑。至于高扬的诗扇丢在现场,更明朗不过了,知此扇子仅三个人,高扬病重不能来现场,田仁当晚宿王三小家来不了现场,只有田三能来,他必定在田仁家偷了扇子带来现场的。廉明推理已就,想出了一个引蛇出洞、欲擒故纵之计。

  次日吃罢早饭,田家湾来了两个人,年龄略长的方面大耳,鼻高口方,五络胡须飘洒胸前,他头戴七星道冠,身穿皂色道袍。年略小的一身短打扮,手举“铁口神算云中龙”卦招子。这两人正是廉明与廉良化装前来访查田三的。到田家湾也不问路一直走到东头第一家田三的大门口。

  田三是个粗壮的汉子,满脸横肉,下巴下长了一颗黑痣,上边长有几根硬毛。这两天他也不杀猪了,他听说孟玉梅犯了官司弄到巡按行辕里去后心惊肉跳,坐立不安。妻子、老母见他这样也不敢问他,任着他的性子。这天早晨他收拾一些钱物放进褡裢内,把杀猪刀、肉钩等也带上,准备逃到信阳去做屠宰生意。刚走出大门见有算命先生坐在门口的石条凳上,田三这人很迷信,心想今天出门何不问问吉凶祸福,看上哪儿有利?遂对廉明抱拳一揖:“先生可好?”廉明知这汉子是田三,作揖答道:“江湖上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吉凶参半,看你怎样调停了!会调停祸中生福,不会调停福也可转祸!”他见田三脸朝南,突指他的左耳说:“老弟左耳红赤,左耳与东方相交当主东方不利,耳与东结合是个陈字。老弟切记你与陈字有过节,见陈字必遭大祸。更不能去东边,经东则有祸!”

  廉明云里雾里的一席话。那似晓非明的双关语正点中田三要害。他觉得很在理,看样子这先生道行深,有两把刷子。他忙放下褡裢很虔诚地对廉明说:“请教先生,我去何方有利?”廉明掐指算了一下:“甲乙丙丁,戊戌庚申,金木水火土,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中间戌己土,以此推论,老弟正西方大利,去西方发财进宝,吉祥大福啊!”

  田三听说他去西方大利,他忙问廉明:“请问先生,南方如何?”

  廉明又默诵了一会儿,斩钉截铁地说:“南方属火,大火熔金,去则损利破财!”

  田三觉得这先生是个高手,又试探一下:“先生,你看我最近有什么事没有?”

  廉明见田三像钓鱼那样试探咬钩了,他要把稳钓竿不能让他脱了钩:“从你面相看凶气很重,至于你的命相只有算了才能知道。你算不算命?”

  “算算算!”

  “要算就报你的生辰八字!”

  “属马,三十六岁的马!五月端午午时生人。”田三报了生辰八字。

  廉明又掐指算了算:“丙午年润五月五日午时生人,属白腊金命,命占四个五,你命老硬啊!照你这命一定是屠宰为业啦?”

  “先生算得真对,我就是干屠夫这行的!”田三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有为屠,才能压住你这硬命!”廉明又掐指一算,“不好!近十天你犯了黑煞,不能杀生,一杀生便冲了黑煞,必生血光之灾!你要当心啊!”

  田三一听慌了,忙说:“先生,有没有破解之法?”

  廉明故做胸有成竹的样子弄起了玄虚:“破解不难!只怕你要花钱……”他故意以此试探田三,使下羁绊之计,防他逃走。

  田三听说有破解之法,忙说:“我不怕花钱,你说要多少钱?”

  廉明伸出一根手指:“一串铜钱!”

  “不就一串铜钱嘛,小事!”田三遂从褡裢里掏出一串铜钱给了廉明,“请先生破解吧!”

  廉明将铜钱递给廉良收起,才说:“出此西三里有个观音堂,明天早晨寅时你备三刀黄表纸、一炷高香去那许许愿,许了愿,出门别回头一直往西走到那小桥,在桥东头下边把不利于你的东西挖个坑埋进去,磕三个响头起来就走吧,再也没事了。这叫厌胜求神法,用此法甚灵验。你只管照法去做,百祸消除!”

  田三唯唯遵命:“谢先生费心!,'廉明站起身和廉良敲着竹板走了。田三见二人走出田家湾,他也不外逃了,拿起褡裢回了家,但等明晨求神免灾。

  廉明回行辕吩咐廉良、刘正:“明天早晨你们带人去田家湾西头东头桥下拿田三!切不可让他跑了!”

  廉良、刘正遵命去做准备。廉明自语道:“杀人真凶要现形了!”

  次日早晨田三起得很早,头天晚上他太兴奋了。他将要脱离是非之地了,只要明早晨按算命先生指教。行了破解之法,他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了。他叫老婆给他炒了几个菜,烫了一壶酒就喝了起来,一直喝到二更天才睡觉,睡了一觉醒来,收拾了一下带的东西,天也蒙蒙亮了,拿起备好的黄表纸和高香带上杀猪刀也不告诉家人上哪儿就出门走了。到观音堂时天亮了,观音堂仅三间瓦房,因庙小难养僧尼。所以没人看见田三。他走进观音堂。敲着火镰,点了高香黄表纸,双膝跪到神案下朝观音像磕了三个头许起大愿:“观音菩萨,你老有灵,只要保我平安无事,明年三月二十八我来还愿给你老塑像。重修庙房……”他嘟嘟嚷嚷许完愿又磕了三个头,站起来走出观音堂,想着把杀人的杀猪刀去埋在桥东头下面,就可远走高飞了。观音堂离小桥有一里多远,他走到小桥天已大亮,下到东头桥墩下用手扒了一个坑,把杀猪刀放进坑里,正当他要埋土时,突然从桥墩后边冲出几个身穿公服的公人上来把他按住,一条大铁链子往他脖子上一套,拉起就走。田三大叫:“这是干啥?”持铁链的公人说:“奉巡按大人命来拿你!”田三挣扎着说:“拿我搞啥?我又没犯法!”

  一个强壮孔武的公人见田三不老实劈脸给他两掌:“没犯法?见巡按大人自有分晓!”原来是刘正。

  田三被刘正打得眼冒金星,他不敢撒野了,乖乖地跟着公人们走了。

  原来廉良、刘正奉命已埋伏多时了。果如廉明所料擒住了田三。

  行辕公堂内,廉明对田三怒喝道:“田三。你可知罪?!”

  田三跪在公堂低着头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偷眼一望见巡按大人面善。他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时看到廉良,想起昨天给他算命的先生和仆从。可他毕竟是市面上混的人。能说会道,他说:“大人,小人不知身犯何罪,我是个安分守己的人,我招认什么呀?”

  廉明见田三狡辩。轻蔑地一笑,问道:“没犯罪你跑个什么?”

  “这……”田三沉吟半晌说,“我没跑啊。”他知道拿不到他犯罪的证据就不会把他怎样,还心存侥幸。

  “没跑?你往西逃个什么?”

  “我去赶西集……”

  “赶西集你在桥下埋杀猪刀干什么?”廉明举起刘正缴获的杀猪刀问田三。

  “这……这……”田三语塞,低下了头。

  “是你的杀猪刀杀了人,你要把它埋起来对吧?'廉明嘲讽道。“这是昨天本按教你的厌胜法,你心中无鬼何必销赃?怎瞒得过去?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偷了田仁拿的高扬的扇子去行奸孟玉梅,不想碰上陈凤池,你认为他坏了你的好事,杀了他丢下扇子跑了,妄图栽赃高扬。岂不知已到冬天,扇子非时需之物被本按看出端倪,为查扇子本按去访查高扬,他已病得不

  能下床怎能杀人?通过高扬提供的扇子情况查到田仁,从田仁口中供出仅你知道这把扇子。你为了行奸得手,盗走了扇子是不是?”

  田三听此道:“大人皆知道了。问我做甚?”

  廉明:“你做得漏洞百出,本按暂不问你。现在就是这把刀了,只要刀对住了,就可结案了!”遂命廉良,“廉良,你带上这把刀亲去陈大寨查验陈凤池胸上伤口,一定要仔细!”

  廉良领命去了。

  廉明又令道:“将田三押入大牢,退堂!”

  不到两个时辰廉良回到行辕,他满面喜色向廉明禀道:“启禀大人,死者陈凤池的刀伤正是这把杀猪刀所刺!”

  廉明追问:“验得准确?”

  廉良:“千真万确!刀伤大小与这把杀猪刀十分吻合。丝毫不差!”

  廉明长出了一口气:“此案可结了!”想一想,想起了那天早晨陈姓族人辱骂孟玉梅的那些难听话:勾引野男人。连七十岁老头子都勾引……这些辱骂也非空穴来风。无中生有啊!如孟玉梅与陈凤池没有什么,陈凤池怎在夜里被人杀死她门口呢?如陈凤池跟孟玉梅无有男女私情,黑更半夜他来她家门口干什么呢?我廉明要负责到底。把这个案子彻底弄清楚!陈凤池到底去孟玉梅家门口干啥?可陈凤池已死。怎么搞清呢?他突然想起陈凤池手中死死捏住的那块“肉”,这是啥东西呢?自己往五十奔的人了,从没见过这物件。他想到年过八十岁的普善老僧,必定见多识广,何不去请教这老僧人?想到这儿廉明吩咐廉良:“带上陈凤池手中之物。随我去见普善大和尚!”

  普善见到这块肉不像肉、胰不像胰的东西,细瞧片刻,用手捏捏,突然两眼放光:“阿弥陀佛,请问大人何处得来此物?”

  廉明说:“近日断一命案。此物从死者手中取下,请问大和尚此是何物?”

  普善说:“此是牛黄,药中之宝!”

  “牛黄?”廉明也听说过牛黄之贵,可他没亲眼见过。听普善说是牛黄,联想到陈凤池是老中医,心中突然明朗,忙问,“此物生在何处?”

  普善说:“此物生在牛身上,多长在牛的肝胆部位。生有牛黄的牛瘦,几年不死,牛黄老了牛才死。牛黄实际是长在牛肝胆部位的瘤子,长成之后是极其珍贵的药材。”他解释牛黄的生长,不无感慨,“老衲就是为了牛黄,看破红尘削发出家的……”

  廉明听普善说是为牛黄出家的,心想这老僧定有难言之痛,遂问道:“大和尚因何这么伤心,遁入空门皈依禅林?”

  于是普善讲了关于他出家的故事:“老衲俗姓董,信阳董家河董伯村人,单名一个诚字。先祖董威,乃国朝显宦,因涉严嵩党案,罢官归里。后辈以先祖为戒,感于官场险恶,再不入仕途,遂进杏林,由此我家代代为医,到老衲这辈已三世矣。而我却因牛黄感到人世无了仁义,人情轻薄,看破红尘,皈依了佛门。”普善指了指墙上挂的对联。“通过这多年对世情人生的参悟,我明白了不少事理。这副对联正是我对先祖董威和我的切身经历撰写的。那就是能受苦方为志士,肯吃亏非是痴人,何不是这样啊!我自幼随父学医。十八岁那年家父买来一头极瘦的老黄牛在家养着。虽然我家对它百般调养,总不见起色,嫩草精料养着它总不上膘。反而越来越瘦。此牛极通人性,我待它也极尽心。把它当兄弟疼爱,一天它蹒跚走到我跟前舔着我的手,哞哞叫着,两眼流着泪水,我正猜它有什么事,突然它口吐白沫倒地死去,我抱着它的脖子大哭,物皆有情啊……”普善抹抹眼角的泪水。

  普善接着说:“家父见我难过,劝我说。人有生老病死,畜也如此,这是自然法则,都逃不过。我们医家很注重病情研究,常通过解剖动物来查找其病因,我们父子把牛细心开剥,见它的肝胆连接处生长一块黄色的如胰脏样的一块异物,家父熟读医书,见这异物大喜,说这是牛黄。是解毒退热的特效奇药。他小心摘下牛黄放入清水盆内洗净叫我仔细看,说我将来遇到此物也好辨认。我拿起牛黄轻轻捏了捏,觉得里边有杏子大三个疙瘩,家父小心撕开,原是三个极像鸡蛋黄又硬如栗子的包块,遂放阴凉通风处晾干后收入瓷坛内用黄蜡封口存了起来。后来家父用其中一个救了不少高烧不退和小儿惊风的病人。家父为人好施仗义,虽用这么贵重的药但遇穷乡亲分文不取,他以积德饮誉乡里。人称他董佛子。后来家父杏林老友慎阳陡口镇的陈伯川,就是陈风池的父亲,来家相访,家父拿出牛黄让陈伯川看,陈伯川见到牛黄十分惊讶,说此药可卖三千两白银,问家父可肯卖?家父说不卖,遂不再问。到了第三天。陈伯川向家父为我提亲,说女方就是他的女儿。并说女儿贤良美貌,因他女儿家父曾见过,就答应了这门亲事,陈伯川明说要牛黄为聘礼。议定好婚嫁日期,陈伯川高高兴兴带着一颗牛黄走了。

  “腊月初八我迎娶了陈凤芳小姐,洞房花烛夜我揭开凤芳的盖头。见她确实美貌,心里很高兴,不料风芳‘扑通跪在我面前,哭着说,大哥,你行行好饶了我吧!小妹是有夫之人啊!我见此情形大惊,忙让她起来。她说大哥不答应放我,我就不起来,情愿跪死这里!我说我答应你。她起来哭着说,我自幼许婚邻村袁庄的袁克诚为妻,袁郎一表人才,哪想竟遭匪灾,家道衰败下来。我父为得到你家牛黄,以百两纹银逼袁郎退婚,将我许配于你。可怜袁郎为了百两纹银无奈退了亲,他受此变故,身染重病。如今只要大哥保全小妹贞洁,放小妹回到袁郎身边,小妹和袁郎来世当牛做马也要报大哥大恩,闻听大哥是至诚君子,高抬贵手饶了小妹,一举救了两条人命啊!她说罢泪如雨下哀哀痛哭。我这才知道陈伯川许亲凤芳婚姻不是为了友情而是为了牛黄。陈伯川明着道貌岸然,而如此为小利而失大义,为区区有价可计的一颗牛黄竞置女儿生死于不顾。我扶起陈风芳说,我成全你!又将剩下的那颗牛黄给了她,说你回去卖了这颗牛黄助袁郎读书,告诉他我说的能受苦方为志士,肯吃亏非是痴人,让他励志成功。当夜我写了一封信留给父母兄弟,就出家上了灵山。

  “十年后的一天,突然有一位官人上了灵山请求住持长老,点名要我去陡口镇天齐庙当住持和尚。原来这官人就是袁志诚。陈凤芳回去后嫁给了他,将暗带的牛黄卖了千两银子,助他读书,三年科考,中了第五名进士,任阜阳府知府,上任后廉洁行政,口碑甚好,三年升任江南巡按使。回乡祭祖,不忘旧恩,助资重修天齐庙,请我来天齐庙当住持和尚。因天齐庙属灵山禅宗,我就遵住持佛令,来天齐庙住持。这也是行好得好吧!从那天起我就写了这副对联挂在禅房,一作往事记忆,二作世情之鉴。五十年人世沧桑,世故多变,但仁义道德、礼义诚信依然光大,可贪利之人也仍有之,今天,我敢说陈凤池之死就是为了药宝牛黄!”普善说的这一切廉明明白了。陈凤池并非与孟玉梅有奸淫之事,他是来偷牛黄的,他认得牛黄,知牛黄很值钱。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大堂肃穆威严。廉明精神抖擞传令升堂,三通鼓罢,廉明上堂入座,即传令带拘押的田三、田仁、孟玉梅和早传来的陈凤山及陈风池的家人上堂。廉明拍了下惊堂木厉声问田

  三:“田三你可知罪?”

  粗壮而满脸横肉的田三此时跪在大堂如伏地而卧的绵羊,他低着头说:“小人知罪。”

  廉明举起牛黄对众人大声说:“此案皆因它起!这药宝牛黄是孟玉梅家的牛身上长的,田三不认此宝当脏物丢弃到粪池内,陈凤池乃郎中世家,认得此宝是解毒退烧的奇效药。它能值几千两白银。他想独得此宝,夜里来偷。正好被夜里来行奸孟玉梅的田三撞上,田三认为陈凤池与孟玉梅有奸,一怒之下杀了他。田三是有备而来,将在田仁家偷的高扬诗扇丢在杀人现场跑了。田三奸刁凶残,他想移祸高扬,然天道有眼,神目如电,被本按查出实情。陈凤池左胸刀伤正是田三的杀猪刀所刺,证据确凿,田三杀人已成铁的事实。田三,可是这样?”

  “正是正是!”田三忙答道,他想给巡按大人一些好感,或许能免他一死。

  “田三,你知你怎样暴露的吗?”廉明问田三。

  “小人不知。”田三道。

  “本按告诉你。”廉明淡然一笑说,“你的三个反常暴露了你!一、你与孟玉梅非亲非故,给她剥牛不收她的刀工费这是反常;二、给她忙活半天不吃她的饭这是反常;三、你想嫁祸高扬,现场故意丢下他的诗扇亦是反常。你知不知道,正值冬天谁还扇扇子?这个反常是你致命的失误,如不是这把扇子根本追查不到你头上,真是自作聪明,反误聪明!”

  田三耷拉下头,再也无话可说。

  廉明道:“案情大白,听本按判决!杀人者田三,心险手毒,因行奸误杀陈凤池,虽属误杀,然杀人系故意,本按依法判田三死刑,为陈凤池偿命!”

  廉明又判道:“陈凤池私心无德,丧失品行,偷窃孟玉梅的药宝牛黄,死有余辜,然其已死。不再追究,免去惩罚,尸身由家人领回安葬,所偷牛黄交还孟玉梅!”即命廉良当堂把牛黄给了盂玉梅。孟玉梅百感交集,热泪滚滚,即跪地叩谢巡按大人。廉明把手一摆命孟玉梅平身,继续判道,“孟玉梅贫不移志,坚守贞节,实属贤女,应予表彰,然被族人误解,蒙耻含冤,本按今口为孟玉梅平反昭雪!”

  孟玉梅涕泪交流。再次跪下大呼:“谢青天大人……”

  廉明又判田仁:“田仁身在庠序,不遵礼教,寻花问柳,宿妓嫖娼,更甚者受友之托,不尽友事,致失扇,险使本案转移,对此案不能无责,本按依法革去田仁功名,暂留学籍,令回家闭门思过,观其后效,再行定夺!”

  田仁觉得判得公允,忙叩头谢恩。

  众人皆服巡按大人神断,一桩杀人大案,=三天告破,一天结案。退堂后纷纷外走,廉明即令陈凤山:“陈族长请留下,本按有话对你讲!”

  廉明留下陈凤山是要请他做主让有情人成为眷属,昨夜他为高扬和孟玉梅的事思考半夜,他一定要成全孟玉梅这个孤苦女子让她得到幸福。最重要的是要陈姓这个大族不干涉孟玉梅改嫁高扬,可这谈何容易啊。他从《淮河县志》看到上下限不到四十年,这个不到十万人的县,官府旌表的贞节烈女就有三千多人,而这些贞妇节妇烈妇多是青年妇女。这些青年女子违背人性地生活着,为得旌表失去情爱。更甚者有个未过门的十六岁女子死了“丈夫”,为表示自己矢志不嫁,割鼻毁容苦守活寡二十四年,四十岁自杀身亡,一生中没接近过男人,这女子是贞贤还是愚贞呢?天生男女配合是人伦常理,而这些贞节烈女为了一座牌坊、一块贞节碑,牺牲了青春和人伦之乐是什么所致?做官要为民做主,只要于民有利,就要顺民意帮助他们!

  书房里廉明以礼相待陈凤山,这使陈凤山受宠若惊,廉明说:“陈族长,古云妇人守节,春秋大义;又云男女配合,人伦大道!孟玉梅青年守寡又无子女。守到老她又有何依靠啊!富孀好居,贫寡难守,孟玉梅与高扬青梅竹马,两小有情,本可结为连理,你何不成全他俩呢?”

  陈风山见巡按这么尊重自己。亲为孟玉梅说情,他怎能不识抬举违拗巡按之意呢?但他也有些担心,因他已在县衙为孟玉梅申报了贞节贤妇,将来节妇改嫁了,他怎么交代?想到此道:“大人之教,草民谨遵。不过我已给她申报了节妇,将来县衙追究下来我无法推脱呀,要是玉梅有个亲人把她接走,我就无责任了。”

  廉明知陈凤山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为了不留后患,廉明突想起一计:“孟玉梅怎无亲人,她已是本按堂弟的义女,本按即令堂弟把她接到行辕,由堂弟为她发嫁,这样陈族长就无责任了!”

  听说孟玉梅是巡按堂弟的义女,陈凤山更不敢违背巡按之意了,同时他也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忙答道:“此乃大善。草民愿做这等好事!”遂起身告退。他回去后把巡按之意向族人讲了,又说是巡按的义侄女,族人谁敢违拗,听凭孟玉梅改嫁。

  廉明说通了陈凤山,忙叫来廉良商议,廉良听说后十分高兴,他也是一群儿子没有女儿,今有了女儿,他怎的不乐?当下传来孟玉梅,孟玉梅感巡按相救并为她平反昭雪,把廉明视为再生父母,见了巡按忙又跪拜谢恩。

  廉明哈哈大笑,摆手叫孟玉梅起来,道:“玉梅。本按访查此案见了高扬,想不到高扬对你如此痴情,仍然挚爱着你,他至今未娶,为你得了大病,不知你对此有何感想?”

  孟玉梅垂泪道:“大人是小女再生父母,只求大人明示,小女谨遵大人教诲。”

  廉明听孟玉梅说话真诚,同时也含羞表露出对高扬的爱意,会心地微微一笑,取出高扬的诗扇递给孟玉梅:“孩子,你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我已做主把你认给我的堂弟廉良当义女。我从今后是你伯父了,你不会不同意吧?”

  孟玉梅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孤苦女子蒙冤含后,非但巡按大人给她平了反申了冤,还了药宝,还认了个当官的伯父和父亲,她连忙跪在廉良面前叩了三个头:“女儿叩见父亲大人!祝父亲、母亲福寿双全!”

  廉良喜得掀髯大笑:“哈哈哈,我有女儿了!我儿快起来。跪着爹心疼!”

  “爹是那么好当的?咱孩子快出嫁了,我们老弟兄俩还不快给孩子准备嫁妆啊?”廉明打趣道。

  孟玉梅又要叩拜伯父,廉明止住说:“不要拜了,你拜我不少了。以后一家人了,哪这么多礼啊?”

  当下廉明留孟玉梅住在行辕,老弟兄各出资五十两银子为孟玉梅置办嫁妆。廉明又聘陈凤山为媒人,说合高扬盂玉梅的婚事,高扬欣喜若狂,相思引起的郁症不治自愈,几家议定十月廿八为吉期。

  到了十月廿八,高扬送来彩礼。拜见岳泰,备了花轿迎娶孟玉梅,一对恋人终在巡按大人的斡旋下成了恩爱夫妻。三天回门,不免又是喜聚,二廉见小夫妻郎才女貌甚是高兴,说了些祝贺、勉励之语,小夫妻感恩戴德,谨记二老教诲。后来孟玉梅把牛黄卖了三千两银子助高扬继续读书,高扬也很上进,三年科考中了第八名进士,授职卢州府尹,遂带了孟玉梅上任。高扬为官以廉明为示范,勤政爱民,政绩卓著。孟玉梅生了二子一女,为感廉大人大恩,长子取名记明,次子取名念明。女儿取名怀明。并绘了廉明画像供奉。这是后话不提。

  廉明三天破了牛黄奇案,成全了高扬、孟玉梅婚事,诸事就妥,遂启程西行向南阳府地巡察观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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