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不朽者,垂万世名。
孰谓公死,凛凛犹生。
{为生民解忧患}
“恢复之事,为祖宗、为社稷、为生民而已”,无睹一方民瘼,岂能“兼济天下”?辛弃疾执念“为生民”,务实解忧患,曾留下救荒史上的佳话。
任隆兴知府兼江西安抚使,时逢大饥,饿殍遍野。甫一到任,即张榜出令“闭粜者配,强籴者斩”,一面制止粮商囤积居奇,一面防止饥民哄抢生乱。并果断尽出官钱、银器,选派一些务实能干的官吏、儒生、商贾、市民,广开渠道外出购买粮食。很快,粮舟“连橹而至”,粮价随即下降,饥民生计之虞立消,官府燃眉之急顿解。与此同时,毗邻之地信州也遭空前饥馑,“乞米救助,幕属不从,弃疾曰:‘均为赤子,皆王民也”,随即以所筹粮食的十分之三赈济,确保信州无饥毙之民。
据实拓宽粮食来源渠道,通过丰富供给而杜绝强买强卖,既保证平民无果腹之忧,又考虑粮商有适度之利,实现饥荒时期的社会稳定。其治理荒政之法,后来元明清三代都借鉴推广。
为官理政,从“民以食为天”出发,同情下层人民的疾苦;歌词作品,亦多着笔黎庶安乐的憧憬,关注普通百姓生活。“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父老争言雨水匀,眉头不似去年颦”“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风调雨顺、老少怡然、安居乐业的场景,常萦系心头、倾注笔端。词的精彩,显然源于情的真挚。
{真情砥砺意气}
同气共风雨,倾情剖胆肝,向来是文人志士追求的可贵秉性,辛弃疾亦然。“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寻求志同道合的挚友,砥砺抗金报国意气,同爱国诗人陆游、主战派重臣韩元吉、豪放词人刘过等交往密切。
特别是与“为人才气超迈,喜谈兵,论议风生,下笔数千言立就”的爱国志士陈同甫,“酌瓢泉而共饮,长歌相答,极论世事”,可概观其对待友人的真挚。“陈同甫自东阳来过余,留十日。与之同游鹅湖……既别之明日,余意中殊恋恋,复欲追路。至鹭鸶林,则雪深泥滑,不得前矣……颇恨挽留之正是遂也。”初见如故,相叙十日犹觉短,分别次日又去追留,毕现其真情。陈同甫因上《中兴五论》,主张积极抗战,受到投降派打击,乃为陈同甫赋壮词:“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中更险困,如履冰崖;人皆欲杀,我独怜才”,陈同甫遭构陷入狱,竭力营救,能共之缓急。至情相交、真心砥砺,宜当后侪称叹:“陈同甫与稼轩为友,其人才相若。”
“辛弃疾当弱宋末造,负管、乐之才,不能尽展其用。一腔忠愤,无处发泄。观其与陈同甫抵掌谈论,是何等人物。”
{仗义识拔英俊}
俊逸之才,贵将慧眼识英杰;高洁之士,貴以同仁视廉介;仗义之行,贵能以我作人梯。“弃疾豪爽尚气节,识拔英俊”,重才尚德、体恤下僚的事迹,颇见风仪。
任湖南安抚使时,有士子揭发考试官作弊,未以真才实学标准选取第一名,辛弃疾立即责令察实,并亲自调阅试卷。读到一份关于《礼记》的策论时,欣喜不已,“观其议论,必豪杰士也,此不可失”,力排众议,将其擢拔为第一。不出所料,这位名唤赵方的士子,后来成为杰出抗金将领。任大理寺卿时,同僚吴交如病逝,家中无钱购置棺材下葬,乃叹曰:“身为列卿而贫若此,是廉介之士也!”即解私囊,厚赠赙礼,“复言于执政,诏赐银绢”。受谗从湖南安抚使去职,犹挂怀一名职低位卑的部属,欣赏其作战勇敢、能力拔萃,愧疚为其向朝廷举荐重用而无果。乃为之题诗:“青衫匹马万人呼,幕府当年急急符。愧我明珠成薏苡,负君赤手缚於菟……”
自己遭遇挫折,进退去留之际,不忘下层僚属曾经的功绩,由衷勉励对方能够鹏飞万里、建功立业,颇有“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仗义高怀。
{坦然面对炎凉}
对待落寞者的态度,多能反映为人节操,胸怀坦荡者,往往能抛开政见异同以论人品学识,发乎本心面对世态炎凉。
为实现抗金复国的夙愿,辛弃疾每每交往主战的要臣大员,貌似有投机之嫌。但观其始终,在位得意时主动亲近,去职失势时依然如故,不待之冷漠、处之疏远,并无趋炎附势的功利,唯有初衷不改的坦然。感激当政宰相叶衡的知遇之恩,以“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相公是,旧日中朝司马”赞誉;知悉叶衡因言获罪被贬后,以“娥眉曾有人妒”表达不平。“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敬重韩元吉人品学识,其从吏部尚书致仕后,依旧给予“经纶手”盛评,常登门拜访,诗酒交游,直至韩元吉病故,每年皆奉上祝寿词阕。
后世将辛弃疾与苏东坡并称“苏辛”,主因词风同似,或许人格相类。二人面对人情冷暖的行事风操,略无两样。稼轩之待朱熹,便有如苏东坡之对王安石。辛弃疾曾与理学家朱熹交情不浅,切磋学问、探讨抗金复国之策。但晚年朱熹倡导讲学明理以“修内政”,公开异议辛弃疾等积极备战以“攘外夷”的主张,获得当时宰相赵汝愚的青睐,辛弃疾则或多或少因此而受到朝廷冷落。韩侂胄当政后,为巩固权位,摆出立即北伐的姿态,通过启用辛弃疾等主战人士而大造声势,同时打压政敌赵汝愚,发起“庆元党禁”,宣布朱学为“伪学”。朝中风向急转,一时“谈朱色变”,与其交往者或公开表示脱离关系,或“过门不入”“以自别其非党”。曾经高朋满座的朱熹之宅,转瞬门庭冷落,以致病逝之时,“门生故旧无送葬者”。辛弃疾却不避韩侂胄嫌疑,慨然前往凭吊昔日“帝王师”,真挚撰写悼文哭祭,云:“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政见有别,不碍个人交谊,得意失意,无关学问道德。其对朱熹敬重如故,感情依然,未随风光之时心变热,未逐落叶之态眼转凉。
辛弃疾豪气干云,英雄盖世却未立殊功,言其个人遭遇,诚多遗憾;对于文学汗青,实留瑰宝。“大声镗鞳,小声铿鍧,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所未见”的豪放词章,每每催生世人“男儿到死心如铁”的慷慨风节、豪放性情。
摘自《华西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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