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谷雨,云南大学英语系学生,作品在《文苑》《书屋》《思维与智慧》等多家刊物发表。好读“三书”:有字之书、大千世界之书、己与他者灵魂之书。心素如简,包裹对文字和生活的缕缕情思。
几日前夜晚外出,偶见窄窄的一道弯月,像用眉笔描的蛾眉,泛着浅金的光泽。不由感叹,人们多爱圆月,其实缺月何尝不有其美处。
丰子恺先生曾作一幅《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的水墨漫画。陈设简单、笔触简洁,唯一桌、两椅、一帘竹屏风、桌上一套茶具、屏风下方一弯新月而已,却显得意境悠远。轻诵此画标题,仿佛沐浴唐风宋雨的低吟浅唱,脑中滑过那些咏月的古老句子。
诗人笔下的月不乏多种状貌多种情。让我颇感遗憾的是,以“一钩新月”入词的名句,无论是纳兰容若的“一钩新月几疏星”,还是秦少游的“又是一钩新月照黄昏”,字句固然动人,却都透着思念情人的哀怨和感伤。连乐观旷达的苏东坡也感慨“明月明年何处看”,为圆月的稍纵即逝发出叹息。
只有李商隐在《月》诗中论调不同:“初生欲缺虚惆怅,未必圆时即有情。”意思是,人们没有必要为了月亮的不圆满白白地失落,因为纵使它圆满了,也未必就是对你有情。这两句哲理诗既突破了一贯以情景交融手法写新月和弦月惹起的愁思,也超越了前人借月抒发的怀乡、孤独等常见情感,别有一番深意。
吕本中的《采桑子》也写得很有意思:“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分明是同一轮月,却在词人眼中生发出两种截然相反的意义,又契合月相无处不在以及满月稍纵即逝的特征,让人不由惊叹“何处想来”。细想又觉得那其实是自然不过的流露,月被观月人涂抹上浓厚的“我之色彩”,对月的考量也像对心上人的思念那样心思缜密。在《幽梦影》里,张潮将少年、中年与老年三个人生阶段的读书分别比作“隙中窥月”“庭中望月”“台上玩月”,又补充说“皆以阅历之浅深,为所得之浅深耳”,显然改变的不是“月”,而是观者。由此看来,重要的不是月本身,而是谛听月语的那颗心啊!
月夜,不惟在古人那里是个容易触动心灵的情境。张爱玲少年时在对好友倾诉“除了我的母亲,就只有你了”的深情厚谊时,为自己设的前提是“因为有月亮,因为我生来是个写小说的人”;郁达夫和初恋四目相对的情形,同样是“她只微笑着看看我看看月亮”;席慕容也在《有月亮的晚上》中写到,她常将白昼的事遗忘,而“月亮下的事情却总深深地刻在我心里”。
在有月光照耀的夜晚,我常去住处附近的湖边散步。月影和云影交叠着倒映水中,仿佛沉淀着来自远古的深邃寂静的梦。大多数时候,底层的天空先是呈现一种介于香槟和浅橙之间的颜色,往上则是淡淡的蓝灰。随着时间流逝,它们缓缓隐去,由墨色取代。这时天幕下的近树和远山,由于月光不似日光明亮,看得不真切,只能捕捉大致的輪廓。但在这样的夜晚,灵魂在月光和月影里淘洗,收获了白日里没有的超然和平静,眼睛看不真切,心却可以看得很远。
人在世事里经历一次次浮沉,看过圆月缺月数不清的轮回,终会在心中修得一轮明月。人生不可能时时处处“花枝春满,天心月圆”,但只要心中的月完好无缺,岂会不是“明月耀天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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