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是一种理解和了悟,一种震撼或者解脱,一种痛苦或者愉悦,一种感叹或者释放;也是一种释然与迷惘,更是一种心心相印的理解与一唱三叹的欣赏。诗意的栖居不是说环境如何富有诗意,而是说栖居者内心自有诗意。倘若栖居者心中自有诗意,那么他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便也都富有诗意了。
汪建中先生就是这样一位大地上的栖居者,所以他所见到的大地上的种种生命、种种景象以及由此产生的思考都充满了诗意,他的《大地的翅膀》就是这样一篇文章。
《大地的翅膀》写的是前往北极的斑头雁。文章一开头,作者就在“斑头雁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是他们年复一年的迁徙”这句话里,把那些确实“让人难以忘怀的”、充满诗意的景象再现给大家。
他满怀深情地赞颂那些斑头雁从各个居住地前往北极,又从北极圈向各自最初出发的地方往回飞的英雄壮举。“就这样,他们年复一年,一代接一代,从不间断,在大地的上空往返,在岁月的流转间来去……”他就这样一唱三叹地赞美着。把浩荡的诗情、无边的震撼都留给了读者。仿佛我们也在那风雨、雷电、橙色和血色中和斑头雁一起飞行,一起沐浴着诗的激情。
这万里长征一样的伟大飞行,最终的目标只是北极的“巴掌大的一块陆地”。到了这里,“它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休息,就是美美地睡上一觉,把艰难与险阻的折磨、雷电与风雨的创痛、长途飞翔的劳累、生与死的噩梦全都退还给海洋,紧紧地依偎着同伴,趴在地上,闭上眼睛,把头插进翅膀里,进入一个甜美的梦乡。但是,它们在次日的黎明时分醒来后,发现有不少同伴已经死去,死在到达陆地之后,死在一个温馨而久违了的睡梦里。看见同伴死了,斑头雁们十分悲伤,一只只站起来,昂着头,竭尽全力伸长脖子,使劲拍打着翅膀,冲着血色的天空,‘嘎嘎嘎地狂叫不止……”
读到这里,已经够让人震撼无言了。此时,人们一定会想到元好问的《雁丘词》,想到“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想到“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甚至我们的眼前出现的已经不是什么大雁,而是屈原笔下的国殇勇士。
是啊,这些牺牲在物种发展、种群壮大的战场上的伟大鸟儿,和为了国家、为了民族牺牲在战场上的人类战士有什么两样?大地的翅膀后边就是大地之殇。
作者写到这里还不肯停下笔来,又对这些牺牲的鸟儿再一次进行血泪描写:“那些死去的斑头雁静静地躺在阴冷的夕阳里,身上的羽毛被寒风吹起,一颤一颤的。而风的声音,是那样轻微、低迷而又空寂,似在哀述,又似在哭泣。此情此景,尤为凄凉,叫人一看就禁不住泪光迷离,整个心灵有一种再也找不到归路的凄然与苍茫……”
读到这里,我知道了作家为什么要在翅膀前面冠以“大地”。他这是在以大地的名义对鸟儿进行一次祭奠。在这里,作者以他极其饱满的感情,极其苍凉而沉郁的笔触,把我们淹没在极其悲壮而又寥廓的诗意之中。其实,这些伟大的鸟儿,是恐龙们的后裔,是比人类更久远的生命,他们是更值得尊重的。
胡弦的作品《白菜在歌唱》,也是这样诗意荡漾的好文章。
从一开始,作者就像写诗一样,一往情深地歌唱着大白菜。开头,“秋后的菜园里,往往剩到最后的,就是一棵棵大白菜,这是要陪我们越冬的菜”,一开始就把大白菜从后台推上了前台。
接着,作者写儿时的心事:“就是在冬天的时候,家有一窖白菜,梁上挂有猪肉,白菜炖猪肉,围着火炉热腾腾地吃……”读到这里,让我们不能不想到“红泥小火炉”了。
作者用本地“拉魂腔”的调调,仿佛行吟诗人一般,边走边唱似的来写白菜的生长。“白菜本是铺开来长的,它宽大的叶片像巨大的花瓣一样张开,只有白菜的生长最像开花,看着大白菜一天一天长大,人是欢喜的。那层层叠叠的叶片,像精致的花边,像无忧无虑的心,像不知烦恼的青春,像歌声……”
作者写白菜走进城市,不写它如何被摆上货架或走上餐桌,而是一如既往地歌颂着它的心事,它的灵魂。“从夏到秋,多少白菜运进了城市,这浓眉大眼的菜,这一身清香的菜,这一层层裹着密密波浪的菜,它的心事,是它蕩漾在细致的叶绿素里的魂。”
这里虽然是写白菜,但有关白菜的吃法用途,却着墨甚少,而是去写它们的精神世界了。
直到结尾,作者还用一刹二刹的方式,用“我知道”“我还知道”来写白菜“都有一颗金黄、柔嫩的心”,“所有的白菜,都已把自己抱成了晶莹的翡翠”。
然后依然情不能已,淋漓酣畅地写下去:“在深秋在乡下,只要田野里还有没被收走的白菜,那些夜晚就是难眠的夜晚,在炊烟袅袅的傍晚或清冷的月光下,打开窗子是阵阵秋风,打开秋风是白菜的歌声,而在那歌声的深处,有时你会遇到一缕锋利的凉意。
“那是一脉流长了很久的凉意,仿佛是命运又仿佛是美德,在你不经意间对它有所了悟的时候,它会轻轻刺在你滚烫的血液中。”
读这样诗情荡漾的文章,不仅让人知某事、识某理,还在作者的引领下,在微醺和沉醉中,有所了悟。
诗意是一种情感,一种气质,一种激情。有了这种内在,写什么文章都会有诗意在荡漾。如毛泽东那些明白如话的文章,甚至是政论文和新闻,如《愚公移山》《纪念白求恩》《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大金三十万,昨日过长江》……
文学的最终功用,是在陶醉与了悟中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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