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一个夜晚,河湾村的人们正在酣睡,忽然听到天上传来沉闷而巨大的坍塌声,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落下来,砸在了地上。人们感到惶恐,纷纷出门查看,结果惊诧地发现西北部天空塌了,辽阔而黑暗的夜空缺损了一角,从缺损的地方透出天光,比白昼还要明亮。
漆黑的夜晚突然明亮,人们感到惊诧,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确实是真的,而且这光亮从塌陷的天空一角泄露下来,一直这么亮着,山村的夜晚变成了白昼。人们以为,这光亮不会长久,也许后半夜就消失了,纷纷回去睡觉。因为干了一天活,也都累了,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必须睡觉。
村里有几个年轻人,觉得问题非常严重,天塌了,难道不该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向西北方走,要去探个究竟。河湾村的西北部有一座高峰,登上山顶,离天也就很近了。由于有天光泄露,黑夜明晃晃的,几个年轻人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就到了山顶。
几个人聚齐后,一个高个子伸手一摸,就够到了天顶。他们才发现,天空并不是人们想象得那样深邃而辽远,而是非常薄的一层纸,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幕布,铺在上面,非常脆弱,一捅就破。星星也都是贴在幕布上的,并不牢固,很容易掉落,难怪人们经常看见流星划落,原来是贴得不结实所致。
这次天空塌陷,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致,从塌陷的边缘可以看出,有些裂痕已经非常陈旧,也许是年深日久破损了,也许是电闪雷击所致。總之,天空并不像人们想象得那样坚固。
几个年轻人在山顶上用身体搭起一个人梯,高个子站在人梯上,脑袋钻到了天空漏洞的上面,看见了天空背后的景象。他发现了天空背后的秘密以后立刻就失语了,从人梯上下来后就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比划。但是人们不懂他比划的意思,都感到莫名其妙。其他人还想搭人梯继续探个究竟,被高个子制止了,他摆手不让人们再看,人们只好作罢,下山回村。
村里人并未真正睡去,得知几个年轻人去了山顶,人们纷纷起来,聚集在村口等待他们回来。毕竟是天塌了,人们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如何面对,尽管议论纷纷,却一时间拿不出什么好主意。
这时人们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已经过世多年的老人,他曾经去天上,给一个看不见的人送过信,说不定他会有办法。可是他已经死去多年,正在坟墓里呼呼大睡,肯定不愿意起来,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人们也不愿意打扰一个逝者的安宁。
人们想起这个逝者曾经留下一个木匣子,里面有一张字条,说不定会有什么用处。腿快的人很快就找到这个木匣子,确实有一张字条,但是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几乎消失了,仅有的一点隐隐约约的痕迹,也是无人能辨认了。人们感到很失望。
这时几个年轻人也回到了村子,向人们述说着天空漏洞的情况,并对高个子的失语感到不安。一个矮个子年轻人说:“我们几个人搭起一个人梯,让高个子踩着我们的肩膀,把脖子伸到天空的上面查看,不知什么原因,他看到以后就说不出话了。”
高个子年轻人很着急,嘴一直在说,但是却发不出声音。他不住地用手比划着,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隐约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心里焦急而惶恐,却束手无策。
看到高个子年轻人失语后,怕再出现意外,人们就不敢再去查看天空。有一个王姓老人说,还是我去吧,说完他就离开了人群。人们以为他去西北方,去天空塌陷的地方,没想到他向南走,人们莫名其妙地跟着他,怕出什么意外,也想看个究竟。
王姓老人来到村庄南部的一片坟地,在一个很大的坟堆前停住。他看见人们跟在身后,就让人们回去,别添乱。人们只好散去,不敢再节外生枝。说是散去了,还是有人没有走开,躲在一处隐蔽的地方,看他到底要干什么。躲在暗处的人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见他在坟堆前坐下,独自言语,不知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大约过了一袋烟的工夫,人们看见两个人走出了坟地,王姓老人身边多出了一个老人。这个多出的老人是谁?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人们不得而知。只见两个老人边走边聊,向西北方向走去。
自从人们看见两个老人离开坟地以后,就没见他们回来。人们知道他们一定是在做重要的事情,并且与天空塌陷有关,但也不好过问。
大约过了七天,天空的漏洞一直存在,却在明显缩小。又过了七天,天空的漏洞又缩小了一些。时间过去了七七四十九天,天空塌陷的地方完全消失,与从前一样了,夜晚恢复了黑暗,原来塌陷的地方,甚至还多出几颗星星。
起初,人们还以为是天空自己生长,破损的地方自动弥合了。后来人们发现,事情还真不是那么简单。因为那个王姓老人一直没有回来,与他一起走的那个老人,也没有回来。
一天,村里的牧羊人路过坟地,发现了秘密。他神秘地说:“以前,我每次路过坟地,总能听见里面的呼噜声,今天,少了一个人的声音,我就找原因,结果发现一个坟墓出现了漏洞,我仔细查看,里面睡觉的人不见了。”人们听说后去坟地查看,发现漏洞的那个坟墓,正是曾经给天空送信的那个老人的坟墓。
这时,人们又想起了那个木匣子,找到那张字迹消失的纸条,发现字迹又恢复了,上面清晰地写着:某年某月某日,西北部天空将会塌陷,不要恐慌,可前去坟墓里找我,不要客气。
至于说天空是如何修补的,也许永远无人知晓。那个高个子年轻人只是窥见了一眼天空上面的景象,就永远失语了,他一直在用手比画,却没有人理解他的肢体语言。也许天机不可泄露,老天从此封闭了他的语言。
这件事情以后,河湾村的人们对天空充满了敬畏,不敢亵渎,也不敢轻易冒犯。人们爱护天空,一旦发现太高的炊烟,立刻把它砍倒,生怕它长得过高,把天空顶破。从此,去天上送信的人,也是轻手轻脚,绝不会把天空踩坏。
大约过了一百多年,从远方来了两个老人,村里没有人认识他们是谁。
人们传说,在很久以前,西北部的天空塌了,有两个老人去天上修补漏洞,一直没有回来。传说他们把天空补好后,忘了给自己留下回来的出口,永远留在天上了。
两个老人相视一笑,说:“没有出口,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说完,他们相互又是一笑,比当年的笑容老了许多。
他们回来那天,河湾村阳光明媚,和风融融,人们在田间耕作,如同万古。没有人发现,西北部天空出现了轻微的波浪,像一张透明的塑料布,发出清脆的抖动声。
摘自《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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