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慕|ADMIRATION
我敬慕过许多人。我一向自认为是一棵弯曲的树,所以尊敬那些笔直的树木。的确,我们应该记得圣诞节前出门去买圣诞树的经验。那一排排可爱的树远远望去无不妙极,可就近一看,又没有一棵正合我心。这棵太弱,那棵又弯了,另一棵又太矮,等等。看人亦如此。毫无疑问,某些人之所以给我留下高大的印象,是因为我对他们了解有限,而我对自己的缺陷又过于一清二楚。
不仅对我自己的缺陷,而且对我生活圈子里其他诗人、画家的缺陷,我也一目了然。艺术与某种遗传缺陷之间的关联,与某种无能、异常或疾病的关联,几乎已成公理。作家和艺术家们的传记揭示了这种关联。举目四周,朋友和熟人们的生活经历更令我对此确信无疑。然而,人们也许会怀疑,这种联系只是视角不同产生的错觉。倘若我们对那些最平常的人做一番仔细的探察,其结果或许是,“正常”在他们中间也像在文学、艺术领域里那些知名个体中间一样稀少。名人的生活只是更多地被拿来展示而已。
我就是这样安慰我自己的。但这种想法并不妨碍我去寻索那些高于我的个体,因为他们不曾被扭曲。在分析的最后,无论对错,我还必须写下,我敬慕的能力属于加分而不是减分。
时间|TIME
千百年来,我们人类一直在思考,世界到底从何而来。有人说,肯定有一个开始;又有人说,它始终存在。对我们而言,“始终”已失去所有意义,因为在“大爆炸”之前没有时间——虽然不论是我们的想象,还是我们的语言,都没法抓住“没有时间”这个概念。在“有”之前存在的是什么呢?查特斯大学和牛津大学的中世纪学者们认为,那是神圣之光。神圣之光转变成物理之光,就创造出了整个宇宙。他们会乐于接受“大爆炸”理论,他们会说:“对,就这么回事。”
思考时间就是思考人生,而时间这个题目如此广阔,思考它就意味着在普遍意义上进行思考。那些区隔我们的因素——性别、种族、肤色、习俗、信仰、观念,相比于我们是时间的产物这一事实,何其苍白。蜉蝣只能活一天。难以捕捉的“现在”要么逃往过去,要么奔向未来;要么已成回忆,要么构成渴望。我们通过言语进行交流,而言语如同音乐,是时间的抑扬顿挫。难道绘画和建筑不是在把节奏转化为空间吗?
我的頭脑中满是对活人和死人的回忆。我在写他们的时候总是意识到,我自己也会随时走人。在20世纪人类的星空中,我们聚在一起,就像一团云,或是一团星云。我同时代的人们:尽管我们生于不同的国家和不同的地理环境,但由于同处一个时代,我们之间便有了血缘之亲。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血缘之亲比任何部落联盟都要强大。
摘自《米沃什词典:一部20世纪的回忆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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