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站在后院露台晾衣服,闻到阵阵桂花香,循着气味找去,确实是桂花开了。小碎米纷纷散在叶掖,桂花香,很细的一缕清幽,似有似无。
桂树就在近旁,我手里的衣服抖动两下,像五月的风轻翻两翻,桂树稍动,叶面就又静止了。
大隐隐于市,都市僻巷,晾衣服犹有桂香袭来,多么幸福,我不免放下衣服,赴前探探脸去。关于桂花,一时心底想起很多。
都说八月桂花香,那可得看是什么地方。在宝岛台湾,除了暑假日头高照炽烈的七月及八月,桂花是四季皆香。
当年住在山上的时候,山上人家桂花是围篱。有些老宅院前,一株桂花老树有七八十年,七槎八丫简直就像大树。植在庭前院落,小儿嬉戏爬上爬下,攀在树梢可以和对面坡上的人家喊话。山径上有了来人,桂树也像烽火台似的,居高既可临下又可望远,四围动静消息尽得先机,家常有趣得很。
我住山上,因为地利,四时便皆在桂树下行动。出得门去,道径一排,永远忘不了一年里最香的一波桂花是在九月。
桂花香要浓郁要远散,必得晴日,云淡风清。九月天,秋高气爽,再加上七月八月沉潜了两个月,九月初起,第一波花开盛极登峰,晨起第一道曙曦将花际夜露蒸散,走出门去那是何等情景,浓郁香气袭来,整个人都被花香浸得好似在九天仙乡,愈午愈到高峰。午后依旧花香薰习不断,到黄昏落花点点,一地铺着桂花的路面,树下坐坐,桂米像细雨,风香细细拂了一身还有。风吹很轻,花落很细,季节的声音只在心间,山上属于桂花的九月,总是明净无有形迹,沉寂里一切都化为简意,生命在深静的安宁里要生起道心。
桂花树很入一般寻常里巷、市井人家。树质干净,四时皆香,春天时节,白头翁时在树叶间筑巢,转入转出,它干而少水分的叶片,正好给了鸟儿们一个绿色帆布般的活动帘幕,绿叶覆盖下,许多辛勤温暖的生命正在完成。此外,桂树不招惹什么灾害,很干净的树,很干净的香,闲闲院落,植种一株,它是家常里的寻常精致,一如喝水,啃厚实的面饼,生活里的恒常,持久常在不经意之中。我有时捻两蕊新鲜花米置茶盏,有时捻一碟碎串置案头,啜饮入胃,书写生香。想那乡间以及远山人家,庭园里的桂树,凡事好不过若此了,伸伸手寻常可得的才最是实物。
桂花很入于一般市井里巷人家,那是它的布衣性格,但是并不影响它的沉稳内敛。叶虽粗服,花虽细小但不掩大气,重点在它的香,若有似无飘飞远散,觉其所在,但永不显招摇。住在山上的时候,黄昏手持一钵,在桂花树下拈桂米,泡茶、浸酒、糖渍,一杯一杯皆要感激好花好树,人生若有一时浅啜低诵,细细算来,许多皆是因了草木。
而今移居城市,虽有了一小方庭园,植一株桂花树看它年年高长,花香里提醒着曾经经历的景物与记忆。没想到的是住在都市里桌案上依然四时有一碟新鲜桂米。想起山上,曾在屋边桂花树上结巢的白头翁,黄昏时节幼雏嘤嘤细鸣。我的都市空间,四周也是鸟雀去来之地,祈愿桂树亦是鸟儿栖止的场所,也许有一年也能吸引白头翁前来筑巢。若有一窝幼雏在我屋后露台长大,遁隐市尘依旧有依稀的山风鸟鸣,像往昔一样,衣服晾晾,旋进屋来,一开纱門,我进的仍是那个山间的寓所。
摘自《新民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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