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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牌打手”桂系为什么先和南京翻脸

时间:2023/11/9 作者: 读书文摘 热度: 18306
江上苇

  1926年夏之前,以李宗仁、白崇禧为首的新桂系还仅只是一支影响力有限的地方军事力量。但北伐成了桂军的脱胎换骨之旅。在李宗仁指挥下,桂系第7军先后在湖南、湖北对吴佩孚,在江西对孙传芳作战。这两部皆为北洋军之最精华,但桂军能独当一面迭摧劲敌,几乎是一手打下了江南半壁江山。

  在北伐的一系列战事中,李、白以不败战绩带领桂系攀上了军事声望的巅峰。与此同时,桂系人物野心也不断膨胀,因利益诉求与蒋介石把持的南京中央政府不断发生冲突,双方渐从亲密无间到貌合神离,最后发展为水火不相容。但蒋介石摊牌的方式与时机,却让桂系措手不及。

自我感觉良好的桂系



  北伐之前,桂军共有9个旅。李宗仁率其中4个旅共8个团组成国民革命军第7军参加北伐,其余5个旅则被编为第15军留驻广西。

  至北伐结束,桂系的军事力量在短短两年间得到迅猛扩充,李、白的基本部队扩大到4个军,此外还收编了唐生智部5个军及其他杂牌3个军,成为关内蒋、冯、阎、桂四大军事集团之一。桂军在整个北伐期间几乎从无败绩,军事声望甚至超越了蒋介石的黄埔系。

  但正是北伐这场大考中获得的军事满分,让桂系忽视了自己在其他方面的短板。

  首先是政治上无建树。桂系在党、政两条线上都没人,以至于在南京中央的多方政治博弈中毫无话语权。这个毛病桂系自始至终无解,以至于白崇禧只好哀叹“广西不出政治人才”。

  其次是经济上无办法。桂系搞地方政治很有一套,但毕竟老家广西是个穷省,而湖北又刚拿到手中,区区两省地盘远不足以赡养20万部队,粮饷主要仰仗南京政府拨给,因而处处受制于人。

  但桂系人物并没有意识到问题,反而自我感觉颇好。作为南京政府手里最强的一张军事王牌,桂系过于高估了自己的价值。以李、白为代表的桂系高层,只看到了黄埔系在北伐中的各种不能打,却没看到黄埔系背靠中央,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维护政令军令统一的政治优势,更没注意到蒋介石背后还有江浙财团和英美日政府的大力支持。

  桂系最致命的错误,是错估了北方冯、阎两个军事集团对蒋桂之争的态度。它以为自己与冯、阎同是受蒋介石压迫的战友,天然就应该可以携手反蒋。却没想到冯、阎最怕的却是蒋、桂携手,在蒋介石与桂系的联盟彻底破裂之前,冯、阎绝不敢轻率挑战这个既有钱(蒋)、又能打(桂)的联盟。此际的冯、阎也正是兵强马壮自信满满,打破头也猜不到最终冯、阎、桂三家合力都打不过蒋的结局。

  所以蔣若打桂,在冯、阎看来无异于南军自屠功狗,他们当然只会搬个小板凳吃瓜看热闹!

  从蒋介石的角度讲,他还真不是非得先拿桂系这个“金牌打手”开刀,但无奈桂系实在太能作死了。桂系不是有计划地统筹谋蒋,而是毫无统筹地各自盲动——北平搞北平的,广西搞广西的,湖北搞湖北的。李、白搞“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其部下就更进一步玩“陪臣执国命”。

  桂系首领之中,李宗仁豁达宽宏谦恭退让,与蒋介石本无冲突;白崇禧作为北伐军参谋长,也与蒋共事尚洽。虽然在宁汉纷争中李、白有向蒋逼宫的嫌疑,但也没比何应钦表现得更过火。论理说,桂系本不至于冷不丁挨上蒋介石这“削藩”的第一刀。但是桂系的其他军头,就远没有李、白这样的水平了。

破坏团结的用人方式



  北伐中后期,李宗仁逐渐将桂系的军权和人事权交给白崇禧,自己长居南京,俨然以桂系名义一把手的身份,担任驻中央的头号协调代表。白崇禧虽然精明干练,但在选才用人上却远不如李宗仁大气周到允公允能。他重用自己的保定军校同学胡宗铎和陶钧,而罔顾这两人在桂系中的资历、出身以及个人作风、贡献,因而严重破坏了桂系内部团结。

  胡、陶均为湖北人。最初参加北伐的桂军四旅长为夏威、胡宗铎、李明瑞、钟祖培。在龙潭之役后,李宗仁为酬功,把自己担任的第7军军长让给夏威。夏威虽然能力和战绩一般,但毕竟跟桂系三巨头中的白崇禧、黄绍竑有从广西陆小到保定军校一路同学的交情,还有一块在马晓军广西模范团当营长的资历,所以其他三个旅长也无话可说。但接下来桂军扩编了一个第19军,白崇禧力主以胡宗铎任军长,胡宗铎以湖北人而带广西兵,另两个战功更著的老旅长李明瑞和钟祖培就有些坐不住了。

  待西征打下武汉后,桂系又扩编了一个第18军。这一次,白崇禧和胡宗铎又力保资历甚浅的保定同学陶钧当军长,还是没轮到李明瑞和钟祖培这两个北伐中战无不胜的先锋官。钟祖培大闹情绪,弃官跑回广西老家去了。李明瑞虽隐忍未发,却因此萌生叛意。

  正是胡宗铎和陶钧的作为,直接给桂系钉上了棺材板。

  胡宗铎其人粗鲁轻浮,野心大而情商低。从北洋军阀统治起,湖北就一直有“鄂人治鄂”的呼声,甚至因此引发了川、湘两军与北洋军阀吴佩孚之间的“援鄂战争”。故桂系西征打下湖北后,胡宗铎在湖北士绅的吹捧下,便急不可耐地谋任鄂省主席,居然找李宗仁自荐道:“德公,这一次我应该当仁不让了。”李宗仁只好以军人不宜分心搞省政为辞,并拿出自己北伐底定安徽时辞兼省主席的例子来说教。

  陶钧亦是个极不讲政治的粗蛮军人。他治军残酷,随意枪杀行军落伍的士兵,号称“陶屠户”,又喜欢标新立异、处处表现(偏偏白崇禧就喜欢这样的干部)。他出任18军军长之后,率部至鄂西清乡,宜昌有一个禁烟督察局(实质是收鸦片烟税),每月税收逾百万元,陶为了抓钱,即擅自委派其军需处长为该局局长,收入除以一部分补贴18军、19军外,其余全入陶钧私囊。

  结果桂系的嫡亲儿子第7军,官兵待遇反而不如胡、陶这两个拖油瓶的新军。李宗仁评价为“以致七军将士极感不平,军心颇受影响。此风的形成,不能不怪白崇禧”。

以藩镇割据的姿态挑衅中央



  蒋桂开战的导火索,是桂系出兵偷袭湖南鲁涤平。

  在拿下湖北之后,桂系尝到了占地盘的甜头。为了进一步扩充地盘(财源),同时也为了打通长江流域与老家广西之间的联系,桂系又打起湖南的主意。

  首先是以截留财税为罪名,擅自扣押湖南省主席程潜。

  唐生智败后,其留下的两湖地盘为桂系主持重新分配。在湖北,桂系抬出鄂省宿老张知本虚掌省政,实权则由胡宗铎、陶钧把持。对湖南省,桂系本来也想如法炮制,但因为老资格的湘军将领程潜想当省主席,他既有军事实力,又在西征中出力不少,桂系无奈之下只好承认。但又特设一武汉政治分会,统辖湘、鄂两省。

  不料程潜当上湖南省主席之后,丝毫不买武汉政治分会的账,截留湘省财税,并不上缴给武汉(这其中当然也有南京的默许)。桂系因此大为震怒,竟以开会为名将程骗至武汉扣押,撤职查办。桂系本拟以亲近自己的湘军将领何键代替程潜,不料蒋介石却利用把持中央的政治优势,抢先一步安排另一位湘军将领鲁涤平为省主席。

  既然是蒋介石任命的省主席,鲁涤平当然还是不会听桂系的话。为了增强鲁涤平对抗桂系的话语权,蒋介石又秘密通过江西陆运给鲁军一大批军火。桂系怀疑蒋即将对自己动手,胡宗铎、夏威、陶钧等人竟轻率地决定先发制人,于1929年2月下旬派李明瑞率一个师,以返桂为名,在路过长沙时突袭鲁涤平部。鲁猝不及防,率部撤出长沙退往浏阳方向。胡宗铎等人随即以武汉政治分会名义宣布撤换鲁涤平,改任何键。

  桂系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以藩镇割据的姿态挑衅中央,蒋介石当然不能容忍(也是蓄谋已久)。而桂系这种频频破坏大一统的恶劣行径(外加偷袭),更使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蒋桂行将破裂之际,桂系的亲近盟友、粤军领袖李济深适抵上海,准备参加国民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刚从南京逃至上海的李宗仁,力劝李济深勿去南京,而支持桂系对蒋开战。蒋介石则派国民党元老蔡元培、李石曾、张静江、吴稚晖等四人至沪迎迓,希望李济深赴南京商量,在蒋桂间缓颊,避免开战。

  一个是地方挑衅中央,且满口不怕打、准备打(其实啥准备没有);另一个是中央维护统一,而且以和平为吁(其实已经胸有成竹)。李济深虽然与桂系关系深,但从道义上讲却难免倾向于后者。他因此不顾李宗仁的劝阻,亲赴南京见蒋介石,希望阻止双方开战。殊不知到南京后,蒋即满口痛斥桂系违法乱纪,非武力讨伐不足以儆效尤,比李宗仁还要杀气腾腾。李济深这才发现自己判断失误——敢情这俩都不是善茬。

  但他后悔已来不及了。

纵贯南北的长蛇阵



  为防止粤军站边支持桂系,蒋介石给李济深扣上“勾结桂系、拥兵自护”的罪名,押在汤山。同时派粤籍大佬孙科、古应芬赴广州策动粤军将领陈济棠等人反李济深—— 結果桂系还没开打,想做和事佬的粤系倒先被洗了牌。

  桂系此时的战略布局非常不利。

  “三巨头”中,李宗仁本人常驻南京,白崇禧带一批杂牌军驻冀东,黄绍竑率留守部队在广西。但最核心的军事资产,第7军、18军、19军等三个嫡系主力军却在湖北,由胡宗铎、夏威、陶钧等三个胆大轻率的糊涂虫把持。简而言之,桂系20万军队摆了一个纵贯南北的长蛇阵,首尾难顾,无人统筹,小鬼当家。

  冀东的白崇禧集团,由唐生智湘军旧部和北伐中收编的各路杂牌组成。湘军将领李品仙、廖磊是广西人,和白又是同学,故白崇禧视这支部队为可靠,对收编的其他杂牌则凌压吞并,于1928年冬将第54师师长魏益三免职,代之以桂系的王泽民。此举让杂牌部队长官人人自危,对白极端不满。而王泽民又极不争气,死要钱不发饷,还排除异己,任用私人,原魏部官兵恨之入骨。即便是白崇禧视为可靠的李品仙、廖磊部,其广大的湖南籍中下级军官,也不愿意为桂系卖命。

  蒋介石抓住这一矛盾,双管齐下。一方面扣发白部经费,让白崇禧发不出军饷。另一方面,给予在野的唐生智、魏益三等人巨款,指使其运动旧部叛白。

  按照蒋介石的判断,孤悬北方的白崇禧集团当可用经济加政治手段解决,但武汉方面桂系主力云集,双方主力会战恐难以避免。

  故蒋在此方向孤注一掷,投入了能动用的所有嫡系主力。连正在肄业的中央军校六期生也分兵科编为骑兵、炮兵、工兵、战车、通讯队,配属给江左、右各军。即未出发的学生亦发给实弹,准备保卫南京。

  尽管势态上蒋优桂劣,但几乎所有的人仍判断—— 湖北桂系三个主力军,既有北伐以来不败的金身,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作战,这仗怎么也得打一阵吧?

  所以冯玉祥毫不犹豫地告诉来求助的桂系代表温乔生:“烦你转告李总司令,我一定和他合作打蒋;但调动军队需要时间,希望他发动后能够撑持两周,我就可以出兵响应。”

  而对蒋方派来的求助代表邵力子、贺耀组,冯亦同样表示支持:论公论私,都不能使蒋独任其艰,决定出兵13万相助。

  南方两大军事集团蒋、桂血拼,北方头号军事强人当然乐见其成,收鹬蚌相争、卞庄刺虎之利。于是,西北军大将韩复榘带兵越信阳南下,兵锋直指武汉—— 却不表态助蒋还是助桂。

蒋桂开打



  1929年3月30日,蒋介石亲赴九江下达讨逆总攻击令,十几万蒋军向武汉进发,蒋桂全面开打。除正面战场的军事行动之外,蒋另有一系列部署:通过汪精卫拉拢避居日本的唐生智,予巨款使之去冀东拆白崇禧的台;拉拢张发奎部粤军,使之自江西侧击粤汉路,切断鄂省桂军与粤、桂、湘的联系,阻其北援或南逃;以杨永泰拉拢不得意的广西军人俞作柏,运动其表弟李明瑞倒戈;以郑介民运动粤军将领反对李济深,翦除桂系的南方强援;派代表北上争取冯玉祥、阎锡山通电挺蒋讨桂。

  唐生智一到秦皇岛,便喊出两条口号。对原湘军旧部是“打倒桂系,回到武汉,回到湖南老家去”,对其他杂牌是“打倒白崇禧,清算拖欠经费。被白免职的,仍回原部供职”。魏益三则命令在北平的旧部扣押白崇禧、王泽民。一夜之间,白崇禧就由方面统帅变成了过街老鼠。要不是廖磊念在私谊网开一面,放他航海出逃,“小诸葛”几乎就要玩完。

  武汉方面的桂系主力,在武汉外围构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拟诱蒋军深入消耗后,再迂回出击歼灭之。桂军分为3个纵队,胡宗铎、陶钧、夏威分任总指挥。其中,以第7军为主力的第三纵队是防御战的骨干力量,布防于武汉东北方向的青山、阳逻、黄陂一线。

  大战在即,第7军的大当家夏威却因白喉住院,李明瑞以纵队副总指挥代行职务。李明瑞对胡宗铎、陶钧本就有意见,再加之俞作柏的游说收买,乃以胡、陶擅权中饱、贪污腐化,让第7军官兵连按月领饷都成问题为辞,率所部撤出战场,另一师长杨腾辉亦随之行动,被蒋介石分别任命为15师和57师师长。桂系头牌、北伐钢军第7军,就这样未经一战而自行解体。

  第7军垮台后,胡宗铎、陶钧、夏威惊慌失措,斗志完全瓦解,竟带着剩下的十万大军逃往鄂西荆州、沙市、宜昌一带,最后全部被蒋介石包围缴械。

  蒋介石于4月5日抵达武汉,此时距蒋桂开战还不到一周。企图取渔翁之利的韩复榘大军,才刚刚开到武胜关。蒋介石随即致电韩复榘停止进军,并约其至武汉一晤。蒋抓住此机,对韩馈赠重金,百般笼络,又种下后来韩叛冯投蒋之根因。在短短一周之内,地跨南北数千里、拥兵20万的强大军事集团桂系就被打回了原形。

  解决湖北桂军后,蒋军纷纷向广西合围。李、白、黄只得出逃,广西交由投蒋的俞作柏、李明瑞、杨腾辉等人主持。但适逢蒋冯在北方开战,南下蒋军转而北上,李、白、黄乃伺机乘间返桂,撵走威望不孚的俞作柏等人,重建桂军。

  由于李明瑞、杨腾辉带回了原第7军的两个骨干师,再加留桂部队及辗转来归的粤军劲旅张发奎部万余人,重建的桂军仍有一定实力。为报瓦解之仇,桂系积极联合北方冯、阎,趁中原大战爆发,孤注一掷以全军入湘“北伐”。企图攻占武汉,进而与冯、阎会师中原。

  桂军此次“北伐”,初期进展顺利—— 1930年5月下旬出师,6月3日占领长沙,8日占岳州(今岳陽),预计15日即可攻占武汉,再次饮马长江。正在高歌猛进之际,殊不料附蒋的粤军陈铭枢部偷袭桂系后方重镇衡阳,切断了北上桂军的补给线。

  李宗仁迫于无奈,只得于6月18日自长沙回师攻衡阳。恰逢是年湖南大旱,被断了后路的桂军军粮不继,急攻衡阳又不下,只得放弃逐鹿中原,绕道退回广西。

  从此,桂系失去问鼎中原的资格,仅能据广西自保。

  抗战爆发后,李、白转变姿态,率桂军北上拥蒋抗日。李宗仁再任方面统帅,白崇禧则重参蒋介石军幕,重新恢复蒋记附庸、得力打手的身份。至抗战结束,桂系又扩充到三个军兵力(第7军、第46军、第48军),两省地盘(广西、安徽)。

  桂系恃此军政力量,再度觊觎最高权力。先是李宗仁于1948年4月当选“副总统”,继而李、白合力借国共战事不利再次向蒋介石逼宫,在蒋下野后由李代总统,最终成为中华民国在中国大陆曲终人散的见证者。

  (选自《国家人文历史》2020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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