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手举脚地赞成。
旁观者不拍手,反而骂道:“大吃大喝?年轻人有什么条件大吃大喝?你根本就不知道钱难赚,怎么可以乱花?”
花完了才做打算,才是年轻呀。骂我的这个人,没年轻过。
年轻时挨苦,是必经的路程。要是他们的父母给钱,得到的欢乐是不一样的,所以我见过很多青年都不肯依靠家里。
我想,能出人头地的,都要在年轻时有苦行僧的经历,那么所得到的,其才会珍惜。对于人生,才更能享受。
所谓的享受,并非荣华富贵。有些人能把儿女抚养长大,已是成绩;有些人种花养鱼,已是代价。
今天过得比昨天快乐,才是亦舒所讲的重点。而这种快乐并非不劳而获,这是原则。
当然有些人认为年纪一大把,做人没有什么成就。但这只是一种想法,是和别人比较的结果。就算比较,比不足,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大吃大喝并不必花太多的钱,年轻时大家分摊也不难为情。或许今天我身上没有,由你先付,明日我来请。路边档熟食中心的食物,不逊于大酒店的餐厅,大家付得起。
亦舒有時也骂我,一点储蓄也没有,把钱请客花光为止。这我也接受,只想告诉她我并不穷,也有储蓄,是精神上的储蓄。我的储蓄都在脑子里,老了后有大量回忆可供挥霍。
活着,大吃大喝也是对生命的一种尊重,可以吃得不奢侈。银行中多一个零或少一个零,根本上和大吃大喝无关。
不知不觉,我成了所谓的“食家”。
说起来真惭愧,我只是一个好奇心极强的人,什么事都想知道多一点。做人嘛,有什么事做得多过吃的?刷牙洗脸一天也不过是两次,而吃,是三餐。问得多,就学得多了。
我不能说已经尝过天下美食,但一生奔波,到处走马看花,吃了一小部分,比不旅行的人多一点罢了。命好,在香港度过黄金期,那是吃得穷凶极恶的年代,两头干鲍不算什么,连苏眉也当成杂鱼。
法国碧丽歌黑松菌鹅肝、伊朗鱼子酱、意大利白菌,凡是所谓天下最贵的食材,都尝了。
苏东坡说得最好,他的禅诗有“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庐山烟雨浙江潮”只是象征着最美好的事物,诗的第一句和最后一句的七个字完全相同,当然是为表现看过试过,就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儿罢了。自古以来,也只有他一个人敢那么用,也用得最有意境了。
干鲍、鱼子酱、黑白菌和鹅肝又如何?还不是庐山烟雨浙江潮?
和我一起吃过饭的朋友都说:“蔡澜是不吃东西的!”
不是不吃,而是他们看到的时候吃得少。我的早餐最丰富,中饭简单,晚上只是喝酒,那是我拍电影时代养成的习惯,一早出外景,不吃得饱饱的就会半路晕倒!
没应酬在家进餐,愈来愈清淡。一碟豆芽炒豆卜,已经满足。最近还爱上蒸点小银鱼仔,淋上酱油铺在白饭上吃,认为是绝品,其他菜一样都不要。
“你是食家,为什么不胖?”友人问。
一切浅尝,当然肥不了,但还是装腔作势,回答说:“真正会吃的人,是不胖的。”
(选自《吃好,喝好,日子过好》/蔡澜 著/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2019年5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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