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风雨故人来。
写下这个句子的,是被袁枚称为“天下奇才”的孙星衍,号伯渊。在他坐拥书城,南面称王的时候,仍珍惜挚友间的情谊,视之为“最难”了。这里,一是故人,二是风雨。风雨交加之时,有故友意外登门拜访,在伯渊看来,惊喜之余,实在是人间之至情。
伯渊这里所讲的,是会友的意境。意境说,是士人阶层的雅兴。悠悠绵长的农耕社会,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种秋收,夏播冬藏,农人四季,难有歇息的时候。于是,会亲访友,共话桑麻,常常是农闲之时、节庆之日的事。故而,农人的假日,只有老天来安排。而这最舒适的安排,便是下雨了。只有逢了雨天,天地阴合,甘霖沛然而降,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到了此时,再勤勉的农人,也会心安理得地接受老天的假期。他们嬉笑着回到家园,放下农具,关上头门,舒心畅意地躺在自家的炕上,点燃一锅烟,高枕无忧地吞云吐雾。此时,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脑海里是久旱之后的庄稼在雨中恣意欢悦的样子。
士人如何呢?士人都是鄉里读书识字的人,他们秉承着耕读传家的古训。到了下雨的日子,屋外的天地什么也干不了,什么也不能干,士人们就只有展卷读书了。读《论语》,读陶潜,读《中庸》,读《大学》。咿咿呀呀的,微闭着双目,嘴巴上陶醉,鱼尾纹上陶醉。这样的时候,抑扬顿挫的读书声,伴着乡里的炊烟,在雨中,晃晃荡荡地飘。
就在这风雨声中,“哐哐哐”,头门的门环响了,有人在门外喊着:“老三!老三!”老三是一家之长的排行,老友们称呼他,都是这般的亲切。叩门环的,是许久不聊的旧友。在这风雨的日子,旧友顶帽着屐,登门拜访他的朋友来了。屋中的老三听到,心中一阵欣喜,急忙卸下了黄铜腿的石头眼镜,招呼着孙儿给老友开门。咯吱一声,房门开了,老友卸下雨帽,携着一身雨气进了门来,彼此都呵呵而乐,老三就开始接着讲上回的“东周列国”。上一个风雨天,他们就在这炕上,面对面吸着旱烟,讲东周列国,一回一回,细细掰了,再细细道来。关节处,常常要争执一番。争执过了,再展书,接着上回再讲。外面,雨还是雨,风还是风。房檐水淌着,一串一串。屋里的书,讲得正到火候。不知不觉间,天就黑了,老友便被留下吃饭。晚饭吃毕,还有夜场。如是,难得的好雨,成就了一对难得的老友聚会,于老三来讲,实在是“最难风雨故人来”。会友,风雨天最雅。
时光转到了当下。
如今的人们都忙,朋友间的聚会,哪有风雨天相助。人们整天在电话上说见面,大家都没有兑现的机会。一次聚会,有人事先在微信上说了:“你不来,我的花儿不开。”想起清人孙星衍那一副好联:“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如今无风无雨,有的只是盛情和美意,焉有不去之理?
“你不来,我的花儿不开”。还是诗人厉害。
摘自《西安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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