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袍”,我说的是一种花,而不是茶。
于清静中品茗当然是人生快意之事,暗暗想,若是在初冬之季,就着一窗暖阳,独自低头品一杯热气氤氲的大红袍,再抬眼看土里的大红袍正兴致勃勃吐着浓艳,会怎么想呢?也许,你会为这般“狭路相逢”淡然一笑:我有闲情一缕,世有百般巧合,滔滔人世,你在,我也在,机缘如是。
现在,只说花,叫“大红袍”的花,在我家窗台上从春天开到冬日的花,不知疲倦的花,没有芳香的花。
“大红袍”,多俗气的名字,不过俗气里似藏了喜庆、吉祥之意。想起古人背着书卷,青布长衫,进京赶考,一朝好运来袭,荣登榜首,即刻褪去布衣,红袍加身,何等风光。传说,“大红袍”茶之所以如此命名,还真有一段与此类似的故事。
不过,栽种之前,我并不知它叫大红袍。是它艳色的花招了我。
它的红,是正红,红得果敢、炽烈。即使阴凉天气,甚至细雨霏霏,都丝毫不影响它绽放的兴致,依旧大大方方,热烈登场,火一样的红,没完没了,似乎要燃尽人间沧桑,繁华茂盛之态,令人满目增色,心怀俱暖。
到底是一种什么花?若烈焰,又好比热恋中的人那滚烫如火的爱意,不问结果,不拘小节,执着而浓烈地绽放,与他人无关,风吹薄瓣,独自妖娆。
说不出的喜欢。喜欢这份全意的盛开:不带心事,不保留,不故作深沉,不扭捏,不世故,若一个情怀纯粹的明朗女子,将一腔热情与爱意毫无保留地给自己所爱的人。从不担心被辜负,被欺瞒,自己只是一味地开呀开,从春暖到冷冬,从晨昏到日暮,光阴来了又去了,它还在,还是红得那么真挚、实在。
喜欢这份开着的况味。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长,可是它居然能一如既往地开到寒冬,如此顽强而果决,能不让人动心吗,哪怕它毫无芬香。
我不喜欢昙花,牵牛花,于尘世绽开短短一瞬,便掩面而去,楚楚可憐的样子,带给人的只是干着急。有什么办法呢,尤其是昙花,哪怕再美的景致,人们也来不及细端详,须臾间便成了过客,分明是让人跳脚的事情。草木世界亦如人间江湖,譬如你突然得一良友,待你回头一看,背影早已融入淡淡青雾了,奈何,徒留万般相思,磨煞人也。汪曾祺老先生在《五味》里说:“牵牛花也命短,早晨沾露才开,午时即已萎谢。”再是秀色可人的花,也是凄凉了,喜欢它的人,难免不觉遗憾,这生香的红尘才刚刚露出一角啊,活生生的芳容,便被大风吹了去,这就令幽凄的更幽凄了。好多的话,只能烂在肚里,慢思量,空悲切。
“想开就开吧,放肆地开,这样才不会错过。”我对大红袍说。
到底错过什么呢?你?我?还是那稍纵即逝的美好?我也不清楚。
这一切,可能只有大红袍才知道。因为它用一颗热烈之心一直在开。它的执着,令我无比信任。
正因如此,我们才没有错过,我从山野中归来,它就自然伴我左右。一直将其搁在窗台上,偶尔浇很少的水。时而踮起脚尖,让彼此靠近。
它依旧开得简单、纯粹、积极。
那红,如阳光,如信念里的美好,植入我平素寡淡的心意。南方有嘉木,我想,这嘉木里应该包括大红袍的。
其实大红袍还有个更俗的名字——臭牡丹。
这的确是个一念就让人生厌的名字,有人甚至说,这是一种命贱、烦人的植物,开起来不但没香气,细细一嗅,甚至还飘出丝丝臭味。也真是苦命,不但不懂得矜持,不懂得隐忍,还开出那么一股子味道来,在人间如何立身?对那些只盯着名字看的人来说,它也只能在偏远的山野间安身立命了,唉。
再怎么一心一意地开,也总是开不出香气来的。哪怕将自己开出血来,也是徒劳。谁叫你不是茶呢?好看的花不香,有香味的花品相不好,或者花期短暂,在草木间,也是屡见不鲜的事情。有人说,天地间的事总是不圆满,充满遗憾的,倒也不乏道理。
可是,这一点也不影响我对大红袍的注目与喜爱,反而,我只有更加敬佩,敬佩你这马鞭草科的大红袍。不管是旱季还是寒季,不管是别人正眼还是白眼,你伞状的花序总是紧紧团结在叶子的顶端,像牢牢握紧的一个个微小的拳头,攥着一股子劲,奋力而勇敢地盛开。即使在贫瘠的土壤里,你也能顶出一片红艳来,哪怕只剩红艳下的绿叶为你鼓掌,也都从不皱眉,从不自怨自艾。
作为花朵,心无旁骛地开,这才是本分,不必迎合谁,也无须讨好谁。至于花的气味与色彩到底如何,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了。譬如栀子花开得那么香气馥郁,我还是不喜欢,那种香,容易令人腻烦与迷失。大红袍,单是你的这种开放精神就让我臣服,它们哪能与你媲美呢。
再丰盈的生命也会历经凋零。大红袍的凋零时间估计在某个风雪交加的午夜或黎明,我想,即使到那时,它也是满面从容,且毫无伤惋之意的,因自己已是全心全意,情深意笃地开过了。
想起最近读林清玄的《有情》里的一句话:花开是一种有情,是一种内在生命的完成,这是多么亲切啊!使我想起,我们也应该蓄积、饱满、开放、永远追求自我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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