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契诃夫在莫斯科郊区的梅里霍沃故居前,我做了一些功课,踏进故园后,一切似曾相识。林间树木、起居器物和书房陈设,跟书里介绍的几乎一样,透着一种古老气息。
这是一处幽静的乡下庄园,起居室、储藏室、会客室等七八座房屋坐落其间,相互间隔几十米,中间有高大的树木,绿荫遮了一地。契诃夫的写作小屋未跟书房卧室连在一起,是一座尖顶木屋,带有露天阳台,屋前盛开着红白相间的花草。居住在这里,契诃夫像个孤独的守林人。
我独自来到一座木屋前,门口一小片绿色的植物,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边上插着几块标牌,可我看不懂上面的俄文。进到虚掩的门里,里面有一位俄罗斯老妇人,应是看房子的管理员。我很好奇那是什么植物,打着手势向她询问。几番手语后,我还是一副木然的样子。老妇人急了,一把将我拉进屋里,指着悬壶、针刀、药瓶几样器物给我看,然后躺到一个长椅上,不住地呻吟,还做着喝水的样子。这下我明白了,她在表演生病,绿色的植物是熬水的草药。我突然想起了,契诃夫是个医生啊!
契诃夫出生在一个小商人家庭,父亲的生意不景气,依然想尽办法让子女都接受教育。1879年,契诃夫进入莫斯科大学医学系学习。上学期间,他展现了写作才华,经常给画报配写故事挣得稿费,贴补家用。
毕业后,契诃夫在莫斯科近郊行医,其间写了不少小说,引起了一些老作家的关注。64岁的散文家德米特里给契诃夫去信,劝他严肃地写作,不要把精力浪费在没有分量的打趣文章上。老作家的来信对契诃夫激励很大,他开始审视生活和写作,后面的小说转向了社会深层。1888年发表了《草原》,俄国科学院授予他“普希金奖”,一下声名鹊起,报刊纷纷向他约稿。
在国内的中学语文课本上,我们就开始接触契诃夫,最先学习的是他的短篇小说《变色龙》,后来还有《装在套子中的人》《海鸥》等。契诃夫成为选文较多的外国作家之一,从小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好像就是身边一位善良的老熟人,再如何变化都取代不了他的位置。他的作品充满了同情心、民主性和批判精神,一看到他的名字,就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只受人谴责的变色龙!
紧扣时代的病症,煎熬一副济世的灵药。这是契诃夫能够成为一个代表广大人民心声的世界著名作家的原因。然而,契诃夫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转变,何能成就伟大愿望呢?
在赢得最初的光环和声名时,契诃夫保持了冷静,他觉得作品的文学纯度不够,两部剧本被皇家剧院拒绝。他写下:“我违心地过着一种为了卢布的狭隘生活,我的写作活动是一桩可鄙的工作,我不尊重我写的东西,真该在硫酸里洗个澡,来一个脱胎换骨。”
为了接近社会底层、洞悉最真实的人性,在患上肺结核的早期,契诃夫毅然独自奔赴远东流放犯生存的库页岛。他穿过漫长又寒冷的西伯利亚荒原,在库页岛停留了3个月,还漂流到了黑龙江上,在瑷珲边城驻过足,最后乘船经香港、新加坡、锡兰等地返回莫斯科。
远游归来后,契诃夫思想变化很大,他在梅里霍沃购买了这处乡下房子,打算安静地书写自己的思考。庄园修整扩建后,他将父母接来一起生活,在莫斯科的妹妹玛利亚也经常来陪同。契诃夫在这里写出了小说《第六病室》,叙述一个医生因为亲近神经病患者,被人视为不正常而关进病室。小说批判了摧损鲜活生命的僵化制度,发表后引起较大反响。
在庄园生活,契诃夫倾心农民,协调办了两所学校,参加人口普查,积极防治霍乱。他喜欢培育草木,种植了很多药草,免费送给病人。契诃夫曾送给高尔基一块手表,上面刻着“契诃夫医生赠”,他更高兴别人称他是个医生,行医使他了解到了社會病根,他要把药草种到更广阔的文字世界里。
几年间,契诃夫创作了《农民》《在峡谷里》《出差》《海鸥》《三姐妹》等充满时代道德激情的小说和剧本。他住房的东墙下,至今还保留着一个小戏台,台下放着几排长条椅子,他写出的剧本就在这里试演,让附近的平民前来观看。他说他的戏剧要在树林里布景,然后根据他们的感受和渴求修改。后来每部作品在莫斯科的大剧院上演,轰动了街巷,戏剧里表达的想法和希望,直抵人心深处。
列夫·托尔斯泰说,契诃夫是一个没人能比的艺术家,这是说他有一颗纯洁的爱心。一个作家,不仅要写出反映时代的作品,也要关注冷暖、给出方子,实现抵达。除此,再华丽的文字,都是缺乏重量的,更谈不上划时代。
后来,契诃夫的肺病越来越严重,多次咳血,到外地治疗了几次。他觉察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抓紧写出戏剧《樱桃园》,最后一次回到梅里霍沃庄园时,在小戏台试演了一回。农民们和他依依不舍,他卖掉了庄园换钱治病,只身去了气候温暖的雅尔塔。
不久,这部戏剧在莫斯科艺术剧院上演,深深地吸引和打动了观众,女演员奥尔加由此爱上了契诃夫。两人书信往来,不久秘密结婚,却长期两地分居。
契诃夫一生是寂寞的,婚后4年就病逝了,年仅44岁。奥尔加后来一直未再婚,好像在延续着樱桃园的故事。
我在庄园里看到了一尊高高的契诃夫石像,上面刻着俄文,碑下放着几支鲜花,以为他安息在这里,后来参观莫斯科的新圣母修道院公墓,才知道他并不安葬在庄园里。契诃夫离世后,妹妹玛利亚极有远见,将这个庄园重新买了回来,恢复了过去的陈设。她一直在这里守护到94岁高龄离世。
“中国的读者热爱契诃夫,因为他们曾经感觉到契诃夫的作品好像就是为他们写的,而且描写他们中间发生的事情。” 巴金如是说。主人不在了,他的气息却一直感染着来此参观的游客。不管岁月如何流逝,那些散发着药草芬芳的作品一直丰富着人们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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