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着朝圣的心态靠近都江堰。
登上长城的时候,没有这种心态;走进故宫的时候,没有这种心态;面对兵马俑的时候,同样没有这种心态。唯有面对都江堰,我真切感受到了这份虔诚。
一对父子,离去两千年之后依旧让无数后来人缅怀追忆;一个居于西南一隅的水利项目,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工程和景观之一。
我没有理由不虔诚。
都江堰是壮观的。
站在伏龙馆前,只见江水浩浩荡荡、汹涌澎湃,如脱缰野马,势不可挡,直到撞上江心的鱼嘴分水堤,刷地分割成两股水流直窜出去,分别与一道坚坝发生碰撞,转身改向再次撞向另一道坚坝,才按照筑坝导流的设计要求调整方向,狂奔而下,经飞沙堰溢洪道分洪后,直奔宝瓶引水口,而后缓缓流淌,分流到成都平原大大小小的河道水渠,滋生出了名扬天下的天府之国。
当年,却不是这样的。
公元前256年,李冰受命就任蜀地时,成都平原是一个水旱灾害十分严重的地方。“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李白在《蜀道难》中描述的惨状就是那时的真实写照。这种状况是由岷江和成都平原的自然条件造成的。岷江出岷山山脉,从成都平原西侧向南流去,对整个成都平原是地道的地上悬江,落差竟达270多米。在古代,每当岷江洪水泛滥,成都平原就是一片汪洋;一遇旱灾,又是赤地千里,颗粒无收,成为古蜀地生存发展的一大障碍。史书记载:“漫无荒烟,洪水滔天,岷江水患,蜀地洪灾,庄稼歉收,百姓困苦。”
李冰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任蜀郡太守的,他所有的追求,似乎都浓缩在这个工程上了。日复一日,李冰以巨大的智慧、勇气和毅力,率领蜀地百姓与凶悍的岷江鏖战。整整8年,终于大功告成。从此,猛如恶蛟咆哮而下的千里岷江,被都江堰这条伏龙锁链紧紧缚住,不再肆虐为害,成了蜀地百姓肥田沃土的最大倚仗。
江水轟鸣中,我仿佛看到,炎炎烈日下,衣袂飘然、手持铁锸的太守李冰,率领无数勤劳壮实的蜀地百姓,喊着最朴素的号子,挥舞最简单的劳动工具,开山作堰,截河分流……蜀地有幸,迎来了李冰。一个爱民如子的地方官员,一个智慧能干的技术长官,对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最宝贵的财富。因为有了李冰,灾患遍地的蜀地终成天府之国。
李冰有幸,来到了蜀地。如果没有这样一个治理地方的机遇,没有一个奉命于危难之际的机会,而一直侍奉于朝堂之间,也许朝廷多了一个精干的官吏,世间就少去了一项彪炳千秋的工程。
消除水患应该是每一任地方官员想解决的难题。但,为什么只有李冰成功了?他掌握了科学规律!
都江堰的整体设计,不仅规模宏大,而且技术精密,符合水利科学原理。都江堰建在山川与平原的咽喉要冲,主要由鱼嘴(分水堤)、飞沙堰(溢洪道)、宝瓶口(引水口)三大主体工程构成,工程采用“无坝引水”的技术。鱼嘴修建在江心的分水堤坝,把汹涌的岷江分隔成外江和内江,外江排洪,内江引水灌溉。飞沙堰起泄洪、排沙和调节水量的作用。宝瓶口控制进水流量,内江水经过宝瓶口流入成都平原灌溉农田。三大工程巧妙利用天然地势和弯道水流规律协调运行,最大限度地减少对自然的人为破坏。且不说开山凿石的难度,仅仅水的流向、流量、落差等计算,在今天也是复杂的技术难题。李冰在这个过程中体现了科学精神和技术素养,他的“深淘滩、低作堰”、“遇湾截角、逢正抽心”等治堰治水经验迄今仍行之有效。按照设计,内江要从玉垒山山体中穿过。这是一座石山,没有炸药,怎么挖通?李冰的办法是先用柴火堆在石山上燃烧,将石山烧得发烫,然后猛然浇上冷水,使石山在冷热之中形成裂缝。民工就顺着裂缝将石山分解为一块块石头运走,历时8年,终成其功。
然而,修建容易保存难。
李冰制定了对都江堰的“岁修”制度。所谓岁修,就是每年对大堰进行修理、清淘。淘挖淤积在江底的泥沙,以免内江水量过小,不够灌溉。两千多年的时间里,“岁修”制度一直得到了坚持。三国时期,蜀国丞相诸葛亮专门调派兵丁一千两百人守护都江堰,设专职堰官进行管理。
在伏龙观前堰功道两侧,矗立着许多雕像:诸葛亮、高俭、卢翊、阿尔泰、丁宝桢……一任任蜀地官员,秉承了李冰的精神,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与都江堰同辉。
两千多年来,都江堰经历了许多次大规模修缮。特别是近代,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和灌区范围的扩大,几乎是脱胎换骨的修缮。从1936年开始,逐步改用混凝土浆砌卵石技术对渠首工程进行维修、加固,并增加了部分水利设施。每一次的大堤加固、河床疏通排淤,单就强度之大、劳动之艰辛而言,不亚于当年建造都江堰。
都江堰的功能也在代代传承中递增扩大,浇灌范围从成都平原延伸至川西平原。1949年,都江堰灌溉农田面积280多万亩;到21世纪初,灌区扩展到1000多万亩。
我们最后游览了二王庙。
二王庙是当地百姓专门为祭祀李冰、李二郎父子修建的。我在想,接受跪拜未必是李冰所愿,但作为一郡太守,他一生为黎民忧,为苍生计,为百姓谋,虽然他已逝去两千多年,但分明又没有离去,依然守护在滔滔岷江边……
壮哉!都江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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