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鸟虫鱼之中,美得如此翩跹、灵气和超然者,我以为首推蝴蝶。今天,我正沐南窗冬阳而欣然撰文,虽未有“蝴蝶飞入我的窗口”,但我揣想,在广漠的锦绣江山的花丛草径之间,该有多少蝴蝶,在上下翩跹着她们的美丽呢!
蝴蝶之美,我以为是一种华贵美。如果将它比喻成花,若非牡丹,也是腊梅了。假如比作鱼儿,恐也只有高贵的金鱼才能匹配。当然,它只能是会飞的腊梅,或游动的金鱼。蝴蝶的美丽,更多表现在气息上,这气息既抽象,又具体,可说有些像珍稀邮票。你若不信,可仔细去瞧瞧鳞片細密的蝴蝶翅膀。闪烁冷光的翅片,反射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波,活像朝暾初露时的云蒸霞蔚。
蝴蝶,经常飞入浪漫艺术的花园。中国花鸟画,蝴蝶是“法定”的传统题材之一。蝴蝶双飞,自古以来都象征美满的爱情。诗人表达缱绻深情,多喜欢用词牌《蝶恋花》。在古典诗词中,咏吟蝴蝶的佳句俯拾皆是,譬如“花卉蝴蝶浑难辨,飞去方知不是花”,“狂随柳絮有时见,舞入梨花何处寻”,“蝶来风有致,人去月无聊”,等等。江西派诗人谢逸,曾作咏蝶诗三百首,多有“江南日暖午风细,频逐卖花人过桥”之类佳句,被人誉为“谢蝴蝶”。
斑斓的蝴蝶,达到了大混大沌的哲学人生“物化”境界。“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庄子:《齐物论》)必定蝴蝶身上可小可大、又灵又动的哲学意蕴,使庄周“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方没有去梦什么蜻蜓、纺织娘、金龟子、东风螺、寒蝉一类凡俗生灵,而专梦,其实也就梦了一回超然物外的蝴蝶。在中国文化里名高千丈的蝴蝶, 除受庄周青睐,被艺术点化外,主要的,我想还应该是蝴蝶自身的“争气”。
蝴蝶,既属于艺术又属于哲学。
浪漫与抽象,是那么和谐地统一于蝴蝶。
蝴蝶真美!令人难以接受的,是蝴蝶羽化之前,竟然是菜农深恶痛绝、丑陋的菜青虫。
在这个世界上,真、善、美是比较和谐、统一的物事,譬如,春天的燕子,夏天的玫瑰,秋天的菊花,冬天的雪野,但真、善、美绝对统一,即所谓绝对纯的物事,在世界上无法存在,至少也是很难存在的。
美丽的蝴蝶与可恶的害虫,当是“美丑合一”的代表。美丑合一的物事,地球村还很多,比如,鲜丽的植物一品红, 顶端的红叶却藏着毒汁。迷人的罂粟花,乃鸦片的原料。波德莱尔名著《恶之花》,描写的多是巴黎生活的阴暗。这种美丑合一的矛盾,姑且杜撰一个新词,称之为 “蝴蝶现象”。
用科学的尺度衡量艺术,本属无可厚非,但从审美和艺术创造计,我以为科学之于艺术,最好能采用一种“若即若离”,或者“难得糊涂”的态度。因为严谨与浪漫,实乃烈火与坚冰,或许可以这样说:艺术创造,在于非艺术因素的合理解除。
蝴蝶现象,至少明确地告诉我们:科学向艺术渗透,艺术向科学靠拢(比如艺术摄影),必然会产生相当数量的美学课题;艺术是一回事,功利又是一回事,任何“偏斜”,都是艺术的片面。但在某种情势下,“艺术片面”,还是艺术创造之需。要求艺术尽善尽美,往往会出现创造上的矛盾。艺术美,除了纯洁美,还该有芜杂美。甚至某些芜杂美,给人的审美感受,还会比纯洁美来得更生动、更丰富、更深刻和更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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