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或祖传,人总是善于适应的。比如说,有烦恼,而且不少,一定还是有能力,在苦的夹缝中,甚至一时忘掉苦,找些樂趣的。吾从众,功课的繁重,没兴趣,而且不能不想到难于改行,以及人人都会遇见的兰芷之变为荆棘,一时都不管,且迈出西楼,逛书摊或看风景去也。
看旧书买旧书,天津只有集中的两处,英租界小白楼和法租界劝业场旁边天祥市场的三楼。小白楼卖的主要是外文书,最多的是英文旧书,其时我还没搜罗英文哲学著作,所以逛书摊只是到天祥市场。
总是下午课后。两种走法,步行穿过南市,或西南角上电车,东南角换车到劝业场。逛书摊颇像钓鱼,是慢功,能不能有所得,或钓得特大的,全凭机遇。但偶然之中也有必然,概率论保证的必然,是次数多了总会遇见难得的。可惜的是,概率论只能保证有所得,而不能预测不久之后就来了的七七战火,几年来所存的大部分,随着育德中学的破灭,到无何有之乡去了。
还是转回来说乐趣,这回是由精神食粮下降为口腹之欲。书摊逛完了,已经是饭时,赶回学校不便,也不必。出了天祥市场后门,饭馆一家挨一家,其中有两家是山西饭馆,登楼吃两碗刀削面,可以说是物美价廉。本地低档次的饭馆大多卖包子,其中还有名扬外地的狗不理,东门脸一家记得名叫振发德,也颇有名,我都吃过,只不过感到过于油腻,不如吃刀削面清爽。吃当然也可以高档次,那是登瀛楼,我人微无人请,舍不得大破费,也就未敢问津。其实,过了若干年,我走的地方多了,经过对比,才知道天津食品,可以荣居榜首的,乃出自遍布大街小巷的早点铺“豆腐坊”的豆腐浆,色雪白,味鲜,浓到稍放一会儿就可以从表面挑起一层皮,营养至上。
说句不怕天津人气恼的话,我从1936年夏离开天津,再去的次数不少,但都是乍来乍往,有时也怀念,但首先浮上心头的是豆腐脑,而不是天津的人情。而可惜,随着新时代的革新,这不上经传的美味也绝迹了。
再说看风景。由北京到天津,至少我感到是没什么可看的。天津有而北京没有的,有河道,而大的乱,小的臭。有租界里花园包围的洋房,但那是洋资本家和本土下野大官僚住的,看了使人愤慨。不过,就是没翻过李笠翁的《闲情偶寄》,也会用退一步法,以求慰情聊胜无。于是而有丁字沽看杏花之游。这有如香山之看红叶,是见于当地讲风土的书中,风雅,或附庸风雅,就不能不去看看。
我在1936年初春杏花开的时候,去了一次,恍惚记得有小土岭,上面有稀稀落落的杏树,总算是一景吧,绕场一周,任务完成,原路回学校。看杏花是一年一度,游公园则不同,可以常去。北京住惯了,会感到天津公园太少。我去过的只有两处,离劝业场不远的法国花园和北宁铁路北站的宁园。法国花园精致,只是太小(两三分钟可以绕场一周),又没有江湖山泽之趣,所以虽然不远,却很少去。宁园离得远,可是有优点,一是大,二是有水,三是有野意,四是游人很少。所以假日如果有游园的兴致,或单枪匹马,或结伴,坐车到北站,入宁园。游的次数不少,因而不只印象深,多年之后还有些怀念,有1975年诌的一首《重过津沽宁园》为证:
宁园一别几多春,白发重来踏劫尘。
曲岸垂杨仍拂水,沧波无复荡舟人。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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