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若鱼

　　

　　001

　　小时候，赵遇被人叫傻子叫了好长一段时间，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傻，相反很聪明伶俐。

　　只是因为他9岁那年犯了一回“傻”，早晨去上学的时候在公交车站捡了一个钱包，寒冬腊月，他在公交站台等了两个小时，终于等到失主。

　　失主给了他一百块钱酬谢，他回到学校因为迟到被老师罚站，在他讲明一切緣由之后，老师当着全班的面表扬了他，还手写了一个“拾金不昧”的奖状给他。

　　赵遇拿着奖状回家贴在墙上，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但情况好像并不是老师说的那样，甚至有邻居说他是个傻子，捡到钱包竟然不拿回家，就连他爸妈也没有表扬他，当然也没说他做错了。

　　一件他以为是天大的荣誉，在家里却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这让他有深深的挫败感，他把贴在墙上的奖状撕了下来。

　　后来，他没有再捡到过钱包，也没有思量过到底该不该物归原主。

　　直到初二那年，他自己把书包落在公交车上，里面有他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和学生证，正在他不知如何跟父母开口的时候，有个女孩突然来班上找他，手里拎着他的书包。

　　那是他跟黎小妃的初相识，九月的阳光透过冷杉林照在他们身上，有夏日余温的朦胧。

　　黎小妃说她看见里面有钱，所以不放心交给公交车司机，就按照学生证上的地址找来了。

　　后来，赵遇无数次感慨，还好那次丢了书包，不然可能这辈子都遇不上黎小妃了。

　　黎小妃在一旁笑红了脸。

　　如果是一道选择题，所有人都知道要物归原主，但真的遇上这种事，能够不假思索地物归原主的人实在太少。

　　所以，黎小妃绝非是临时起意做个好人，她大概就是那种单纯善良的姑娘。

　　在赵遇接下包的那一刻，对上她的眼睛，像蒙着秋天的暖意，他有些难以名状的心动。

　　也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还是要做个正直的人，这样才能物以类聚。

　　002

　　赵遇父母在得知黎小妃的拾金不昧之后，坚持去学校给她送了面锦旗。

　　赵遇那时候才知道黎小妃的学校跟他在同一条街上，从那天开始他们常常见面，一起喝奶茶，或者一起去喝糖水。

　　那天，赵遇跟黎小妃从奶茶铺里出来时正是傍晚，赵遇灵机一动突然提议带她去个地方。

　　赵遇带她穿过几条老旧的巷子，看见了一座图书馆，而图书馆门口有一棵开满了紫色的花却没有一片叶子的树，美得像日本漫画。

　　赵遇说，那是美丽的异木棉，十月开花，等花期过了才会长叶子。

　　好神奇。黎小妃仰头看着树，眼里有夕阳的光。

　　看完花，赵遇带她进了图书馆，那是一座很旧的图书馆，柜台里坐着一个头发花白，长胡子溜溜的大爷，在打瞌睡。

　　他们轻手轻脚地进了图书馆，坐在二楼的窗边，异木棉的花正好开在窗口，微微伸手就可以碰见花枝。

　　赵遇很懂地说：“起风的时候花瓣还会飞进窗户。”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她问。

　　赵遇说，是有一天自习课太晚了没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所以就一个人闲逛，逛到这里来了。

　　黎小妃如赵遇所料，她很喜欢这个地方，她趴在窗口嗅花的香味，赵遇却看着她的背影走了神。

　　从那以后，几乎每天放学后，他们都会跑来这里待上一会儿，日子好像都变得慢下来了，黎小妃有时候趴在窗口看花，有时候也会看看他。

　　从异木棉满树花开到花落了长出鲜绿的枝叶，又在寒冬里枝繁叶茂，赵遇和黎小妃已经很熟了。他知道她喜欢看书，喜欢看宫崎骏的动漫，也知道她的目标是要考重点高中。

　　赵遇终于发现自己喜欢黎小妃，他有些兴奋也有些不知所措，但和青春里大多数暗恋的人一样，没有说出口。

　　因为在那个年纪的女生看来，男生都是怪物。

　　懂得喜欢一个人的最初，其实是不懂如何喜欢的，为了引起对方的注意，鬼使神差地做些并没有意义的事，甚至做一些自以为是的事，比如赵遇开始和另一个女生姜暖走得很近，还刻意出现在黎小妃面前，两个人的旅程变成三人行。

　　让赵遇失望的是，黎小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依旧爱喝奶茶，爱吃奶茶里的珍珠，依旧笑得明媚光亮，两个女生甚至会互送礼物，他倒像成了局外人。

　　只是，从那天开始他们都没有再去过图书馆看异木棉，赵遇觉得那个图书馆是属于他跟黎小妃的，而黎小妃是因为开始忙着学习，备战中考。

　　黎小妃曾说，她最羡慕赵遇了，不用刻苦努力也依旧能名列前茅，而她不管多努力，都从未得到老师的青睐，这就好像电影里的三个人的爱情，她不做什么你也喜欢她，而我不管做什么都得不到你的目光。

　　当时赵遇没明白她这段话的弦外之音，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时，他和黎小妃已经分离好多年了。

　　003

　　那一年中考，黎小妃没能进重点高中。

　　倒是赵遇跟姜暖一起踏进了重点高中的大门，还很巧地分在同一个班里，到了陌生的环境里，两个本就相识的人感情会骤然升温，仿佛两个北京人在埃及大沙漠里遇见，总有一种缘分的感慨。

　　高中三年，赵遇也没能喜欢上姜暖，他的心还在黎小妃那里。

　　最初的时候，赵遇还是会去黎小妃的学校门口等她，约她一起去图书馆看那棵异木棉，但黎小妃几次爽约之后，他没好意思再约。

　　渐渐的，和青春成长里的许多人一样，他们倏地就变成了彼此不再联系的故人，在许多年后的某一日想起来，心里仍有一丝波澜。也许他和黎小妃并不似书里青梅竹马那样的亲密关系，但在他心里，黎小妃一直是个特别的存在，如同巷子深处那棵美丽的异木棉，独一无二地活在这座城市。

　　赵遇想起黎小妃，是在念大学远赴上海的动车上，他看见一个女孩很像黎小妃，天生亚麻色的长头发，笑起来有单边酒窝，单眼皮却眉目如星。

　　后来，他还是从姜暖那儿得知黎小妃去了西安上学，一南一北，仿佛最远的对角线。

　　有了微信之后，赵遇也通过姜暖加了黎小妃，但是打过招呼之后就没有说过话了，偶尔在朋友圈点个赞，成了传说中的点赞之交。

　　大二那年，黎小妃恋爱了，赵遇一条条翻看她的朋友圈，每一张照片都有一个陌生的面孔，他才意识到，他跟黎小妃没有可能了。

　　大三那年暑假，赵遇回到老家，走到中学门口的那家奶茶铺，犹豫片刻他还是走了进去。他完全没想过会在里面遇见黎小妃，他们一人点了一杯珍珠奶茶。

　　赵遇像以前一样把珍珠舀出来给她，黎小妃却笑着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现在不喜欢吃珍珠了。

　　赵遇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后尴尬地放回自己的杯子，一颗颗珍珠像赵遇的心一样沉在杯底。

　　赵遇笑笑，说起从前他不吃奶黄包，现在却很喜欢。

　　他理解这种成长带来的转变，却还是有些失落。

　　他说人真是奇怪啊。

　　但黎小妃说，很正常，从前喜欢吃的东西会变得不喜欢，不喜欢吃的反而会变得喜欢，就像喜欢过的人，也可以不再喜欢。

　　这一次，赵遇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可他宁愿自己听不懂。

　　黎小妃先起身告辞，赵遇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觉得眼眶发潮。

　　004

　　赵遇在微博上看见黎小妃的照片上热门话题，是大四下学期。

　　原因是黎小妃冒雨蹲在路边救一只被自行车轧过的猫，她不顾裙角拖在地上的照片一下子就激起了很多网友的关注和热评，他们称她为“最美女学生”。

　　这几年，微博上总有这样的正能量新闻，比如最美教室、最美清洁工、最美奶爸。赵遇忽然感慨，过了这么多年，黎小妃还是那个捡到他书包物归原主的黎小妃，善良又美好。

　　最美女学生的话题在微博刷了一个星期才下去，赵遇开始忙着毕业答辩和实习，姜暖决定考研，而朋友圈里的黎小妃正打算和男友一起毕业旅行。

　　国庆，赵遇没去旅行而是回了趟家，他骑着小电驴半个钟头就绕完这座小城，途经小巷时，他犹豫了片刻才转进去，可是巷子深处的图书馆和美丽的异木棉都不见了，变成了一片地基。

　　赵遇问了施工的大叔才知道，这里被圈进城市发展新区，都拆掉了。

　　那天晚上，趙遇彻夜未眠，他总想起跟黎小妃去看异木棉的那些日子，像根植在他脑海，记忆犹新。

　　他也恍惚明白青春岁月里，世上雷同的故事太多，有人青梅竹马到恋爱，有人只稍稍动过心就忘了，而有人是因为太蠢而错过。

　　他始终相信黎小妃也是喜欢过他的，只不过他没有把握好时机，做了太多的蠢事，才让她成了他无法企及的远岸。

　　也许每个人的生命都有这样的人，你还在对她念念不忘，她却早已经开启了新的人生。

　　后来，这座城市的街道上种了许多棵美丽的异木棉，一到十月就齐齐开出淡紫色的花，远远望去仿佛开到天边去，花落之后又长出崭新的枝叶变成另一种风貌。

　　虽然赵遇和黎小妃都长大了，但这座城市还会有层出不穷的青春少年，和他们色彩斑斓的故事，在美丽的异木棉的树下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