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果

　　

　　我要去浴池洗澡。

　　“别忘了拿肥皂……给你钱，买洗澡票……别忘了拿钥匙。”她躺在床上，声音不大，却仍显得焦灼。

　　“哎呀，妈！你还当我是三岁孩子么，忘这忘那？”我终于忍不住，冲她吼了两声。

　　临走前，我把电视给她打开——《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我说这是今年最火的电视剧，你看电视吧，别操心那么多事。

　　带上门那一瞬间，我听到她小声地说了句：我年纪大了，每次去洗澡都忘这忘那，我怕你也忘了……

　　我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清明假期原定不回老家，于是票也没买。假期前一天，我妈发微信问我在干吗，怎么不和她视频，她想看看宝宝。

　　事出反常。往常她从不主动找我，都是我主动向她汇报。

　　其实这次我也知道有些不一样，她刚做了膝关节置换手术十来天，还在床上躺着，应该是百无聊赖，加上她那个总爱把事情往负面想的习惯，不知道又在乱想什么了。

　　我赶紧说：妈我在忙，明天回去看你可好？

　　她说不要，很坚决。

　　但我终究是长大了，不是20岁的大学生，而是30岁的孩儿他妈。

　　“别人说什么不重要，看行动”，彭姐姐的提醒浮出脑海。一定是她状态不太好，我决定回家。车票，这个时候自然是没有的，但这哪里是个问题。我的做法是先乘高铁站到合肥，再坐大巴到市里，再小巴，再打车，2日早上出门，晚上八点终于进门。

　　对我这样一个“有了目标就要千方百计实现”的人，她叮嘱我出门洗澡别忘了带这带那。我终于意识到她老了。

　　我妈是个60多岁，当了一辈子老师，退休后却各种被折腾的瘦小女人。

　　去年她的眼睛要开刀做手术，我心里五味杂陈，写了一篇文章，“在岁月摧枯拉朽前，跑赢时间”，从此开始自虐式地工作、学习，既然不能陪在她身边，就竭尽全力为她做些什么。

　　今年她腿做手术，我已不在职，我说什么也要陪她。恰逢清明假期，我又回来，回苏州期间找了个新的工作，只为离她近些。

　　她对我此前不上班，在家带孩子、写文章，终究是不解也不满的。回来后，我亲自和她解释，并说了自己已确定去上班。当然去上班不是因为被她催促，而是我三思后的决定，我回来她自然还是高兴的。

　　每天我给她做饭，从未对食物怀着那么多的虔诚和感恩之心，只愿饭菜好吃一些。

　　我给她说手机上能做哪些事、赚什么钱，她听得很认真。

　　昨天策划进阶之旅上课，我拉妈妈一起听，她十分赞叹，“现在上课都这么上？是录音么？”

　　我微笑着和她说，是呀，这样上，不是录音，是现场直播。

　　她好像挺感兴趣，不过没多久就累了，我关灯让她休息，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

　　我的床和她的成90°摆放。头和头离得很近。我想起了小时候，我总是睡在她的脚边，抱着她的大腿安稳入眠。因为睡得死沉沉的，她把我从一头换到另一头都不知道，早上醒来大喊：怎么跑这头啦？然后哈哈大笑。

　　爱笑也许是孩子的天性，如今我儿子也是超级爱笑，眉眼间像极了我，她也常说：虽然不是我亲孙子，又隔辈，但总觉得这孩子亲得很。

　　她老了，不再是我记忆里风风火火、快人快语的妈妈。

　　她老了，两年两次住院，躺在床上虚弱无力。

　　她老了，看不懂现在的时代、物品。她和我说：你们都会弄那手机，我咋就不会，哎，被时代淘汰了。

　　她好強，又说自己一辈子啥也没干成。“我没眼光，等人家把菜端上来才看到人家在做饭。”她说的是许多没进体制的人、当年不如她的人都下海发财，自己却看不到的事。

　　我往日会反驳她，说：你也很好，你有我和峰哥，你教育培养了那么多的孩子，个个都已经成家立业、成才……

　　但昨天我只是听，我知道往日我起的是对抗心，其实没必要。昨天听她说着，我默默地打开音乐，给她听，让她回到现实中来。

　　她现在要靠拐杖和助行器才能行走，大约三个月后可以丢掉。但她急，医生让锻炼，训练恢复，她不是练得太多就是练得太少。

　　我和峰哥都在，峰哥告诉她别急，要尊重身体恢复的规律。她却想学现在年轻人的玩意儿，又因为眼睛不好，用着也不顺，总是说学不会，说羡慕。

　　我说：妈，你别急！想学都能学会。实在不会也没啥，看看电视剧，出去玩玩。

　　是啊，妈妈，你慢慢来。

　　不怕，不慌，变成小孩也不要紧。

　　有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