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生活说起来算是百无聊赖,除了看书跟学习,基本没有别的花样。所以对我而言,真正丰满的少男时代得从初中的时候算起。
我念的初中名叫清潭一中,坐落在清潭水库的东边。从我家阳台放眼望去,左边是一汪平静的池水,右边就是清潭一中热闹非凡的日常。大多数的时候,篮球场上会有男生汗如雨下奋力厮杀的身影,女孩子们则一个个并排靠在走廊上,甩着马尾谈笑风生。我童年时看书闷得慌,时不时就会跑到阳台上待一会儿,我从来不往篮球场上看,我只看走廊。
小学升初中算是我漫长人生路上的第一个转折点。那时时兴上实验高中,成绩好的同学往城里跑,成绩不好的,家长们也会想方设法地把子女往人尖儿堆里送,宁做凤尾不当鸡头,清潭一中这样的小镇中学基本没有什么竞争对手。
我成绩不错,老师们都鼓励我去城里念书,我信心满满,一路披荆斩棘,三所初中offer被我尽数拿下,这成绩一时间成了师生口耳相传的佳话。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最后我妈居然从中作梗,跟清潭一中的校长达成了协议,说是只要我去清潭一中念书,就为我动用最好的师资力量成立一个重点班。
我的妈妈!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那天晚上,我妈用蓄谋已久的微笑看着我,就如同用错了月棱镜威力,变成了中年版的水冰月。
“唐唐,你年纪这么小,出远门我多不放心啊。在家多好,山清水秀不说,晚上还能住家里,我还能给你做宵夜,你想吃什么提前一天跟我说,我都给你准备好哦。”
我全程严肃,直勾勾盯着我妈看,我妈也不回避,我们用眼神对战了三十余个回合,最后我败下阵来。
我让我妈去给我拿眼药水,说眼睛受伤了,得赶紧治。我妈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备好的解药,我滴了半天也没滴进去。
我其实并不是认输,跟我妈对视的那几个回合,我早已在心里做了一份充分的数据分析。
去外地念书意味着我得住校,住校意味着我可能会吃不好穿不暖,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的确离不开我妈做的宵夜!
所以我不是认输,而是主动败下阵来。
当晚,我妈就给我做了我最爱吃的啤酒醋血鸭,我一边嚼着香辣的鸭翅,一边擦着汗,对我妈“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的话频频点头。
但没过两天我就后悔了。
因为我暗恋的女孩蒋小花,凭着过硬的家底,居然逃出了清潭一中的手掌心。
我不曾料想姑娘的家底居然如此硬,成绩一塌糊涂,还能硬生生地被塞进人尖儿堆里。
好在我不曾表白。小学的时候我一直是班长,成绩好,人也骄傲。她成绩很不好,整天跟校外的人混在一起,跟个小太妹似的。不过那时候我就好这一口,我喜欢过她那样无拘无束的生活,人都是这样,越是没有的东西就越想得到。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毕竟只是暗恋。后来我上初中,跟我关系稍微好一点的同学都离我而去了,只有我还留在这个小镇上,我的少男时代也算真正开始了。
遇上Shirley纯属意外。有一天傍晚吃完晚饭,我独自一个人坐在足球场上仰望天空,身后是一堆不知道用来修什么路的矿石。起初我没有发现她,我大概是心情不好,想一个人找个僻静的地方躺会儿,就在我睡眼惺忪的时候,我听到一阵口琴声,那声音,现在回想起来还头皮发麻,吱吱呀呀断断续续,刺耳而凛冽。
我忍不住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草灰,想去制止这位噪音制造者。可我万万没想到,当我看到这位持琴者的真容以后,我居然没出息地被她的美丽震慑到了。
“你长得真好听。”我脱口而出。
“啊?”Shirley像是被我电到了一样,站在我面前有些不知所措。
我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镇静,一定不能把“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姑娘”这些字写在脸上。但我的身体不由自己有了反应。
我的手心居然汗湿了。
“你在练习口琴吗?我可以在这里听吗?”我不要脸地问她。
“可以啊,只是我刚学,吹得不好,你不要介意。”
“我不介意啊,你怎么吹都好,真的,我一听就能听出天分。”
Shirley在我面前捂着嘴笑了起来,如今回味起来我都觉得,那样子文雅极了,那是一种惊为天人的美丽,是一种放屁都带香味的美。
那一年还没有《鬼吹灯》,我的世界里还没有出现“Shirley”这样别致好听的英文名字。我前排坐着Lily,后排坐着Lucy,而我,英语老师见我第一面就说你长得特像我一个菲律宾的校友Mike,自此以后大家都叫我Mike。所以,当我听到Shirley这样发音别致的名字时,我就觉得只有这样的女孩子才配拥有这么动人的名字。
那天,我们一同看着夕阳西下,她在旁边吹着口琴,我在一边手托腮,跷着二郎腿,听得如痴如醉。后来好几个傍晚,我都“恰巧”经过那里,Shirley总会在那里吹口琴,后来她越吹越好,我就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心。这样的好姑娘,千万不能被别人喜欢上。
是的,我喜欢上了Shirley,这样微妙的感觉让我心头发痒,比较起来,我初中之前对于蒋小花的暗恋简直不值一提。不是我薄情寡义,而是我在遇到Shirley之后才明白什么叫做喜欢。真正的喜欢是不甘藏在心里的,更不会顾忌别人的看法。所以我决定跟Shirley告白,这個告白很简单,没有什么目的,只是简单告诉她我喜欢她,喜欢跟她待在一起而已。
可Shirley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
大概是我已经习惯了一起吹口琴时的场景,我从来没有料想Shirley有一天会不来赴约,后来接连好几日,我都没有再看到Shirley。那天我站在石堆上仰天叹气了好久,心里想着这都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把悲愤化为力量,踢了一脚眼前的石头,脚上立马肿了个巨大无比的包,立竿见影。
我开始拼命吃宵夜,唯有美食才能填补我精神上的虚空。我妈说,初中开始就要努力了,不能像小学一样松散,事实上我们每天的生活节奏紧锣密鼓,晚上九点才下晚自习,回到家收拾完也到十点钟了。我妈心疼我,给我做黄豆炖猪蹄儿、蒸脑花儿、醋血鸭等等好吃的。每到新陈代谢最旺的时刻我都在往胃里塞东西,不到两个月,我就成了一个看上去乐不可支的小胖子。
那一年的段考,我以鹤立鸡群之姿荣登年级第二的宝座,排名第一的是坐在我前面的Rose姑娘,她的运气比我好,有一道加分题她蒙对了我没蒙对,仅在数学这一门上就比我高出了10分,好在她在大多时候会在数值上压倒我,比如体重。这才让我脆弱的心灵稍微有了一点安慰。
依照我们学校的规矩,获得年级前三的同学都要在期中总结大会上上台领奖。领奖那天,我给自己收拾得利落体面,却遮不住微微隆起的小肚子。我从我妈房间偷偷找到几条丝袜绑在肚子上,想把肚子勒下去,却发现弹性太大,没用。最后索性找来一条尼龙绳,把自己绑成米其林轮胎的样子,再套上一件外套,虽然有些寒碜,但还算略有成效。
可要是我早知道那天我会再次见到Shirley,我一定还会多花一个小时捯饬自己。
那天我在领奖台上,发现台下Shirley就坐在校长的旁边,在同学们的交头接耳中,我方才知道Shirley是校长的千金,她起初在清潭一中念了一个月,后来被送到城里的实验初中去了,这次不知道什么原因,又转学回来了。
我不知道Shirley还记不记得我,她走后我整整胖了十斤,人大了整整一圈,站在台上发言的时候,我因为她有可能的注目变得窘迫不已,下台以后我假装无意地瞥了她一眼,我看见她在冲我笑。
我就知道她还记得我。
我们还是在老地方见的面。
Shirley穿了一件淡红色的雪纺连衣裙,只不过才过去一个月的时间,草坪上那堆乱石已经没了踪影。我们只能找了个草木丰茂的地方席地而坐。
“你走之前怎么没跟我打声招呼?”我有些质问似的望着她。
“我原本是想前一天晚上告诉你的,但我爸临时改了时间。”
“我一直不知道你爸是校长。”
“哈哈。”Shirley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我也不知道你成绩这么好啊。”
“一般一般,如果你在,没准我能发挥得更加好。”
“什么?”
“没什么,我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我指着远处的火烧云,一片两片悬挂在苍穹之上,像一面镜子映着我绯红的脸。
Shirley这次回来居然决定留在我们班,我臆断她这个决定是因为我,但她一口咬定说是她爸爸的安排。我也懒得跟她争,书上说过,漂亮的姑娘都爱嘴硬。
段考后的第二周,依照惯例,老师把大家的座位重新排列组合。Shirley被洗在了我身边,成了我的同桌,我猜这大概也是她校长父亲的安排,反正她肯定会这么告诉我。
“是我爸让我跟你坐的。”
我就知道,我盯着她问:“你爸为什么要让你跟我坐呢?”
“我爸跟你妈是高中同学。”
“哦,是这样啊。”我故意拉长了语气,“难道不是因为我成绩好吗?”
“也有一些吧。”Shirley開始不好意思起来,忙着收拾她的小课桌,我看着她给自己的桌子里面先铺上一张海报,依着桌面的大小叠得整整齐齐,再把课本一一码好放起来,那样子别提有多贤良淑德。
过了一会儿,她从自己的小粉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的口哨,不是用来吹的那种,而是一个精巧的小挂饰,她把口哨递给我说,“这个送给你。”
“为什么要送给我啊,这个又不是真的口哨。也没法吹。”
“你不要就算了。”
我没等她出手,眨眼就把口哨塞进衣兜。Shirley看着我咯咯地笑,别过脸去不让我看到。
Shirley的成绩一般,中等偏上,数学最差。有一次班主任找我,说你有时间就帮Shirley补补课吧,以后每周两节劳动课你都可以不用上。我尝试在脸上挤出一副“难为死宝宝了”的神情,但内心的喜悦根本掩藏不住,差点儿就在办公室笑出声来。
Shirley说我天资聪颖,脑袋瓜开窍快,我说你也不笨啊,再难的题目只要我多教几遍也都会了。Shirley确实挺聪明,能举一反三,一点就通。所以在众人都在为学校的卫生出力的时候,我跟Shirley基本上在后半节课就开始互相瞎聊起来。
“你以后想干什么?”
那时候不像现在,动辄就坐在转椅上询问你的梦想是什么。我们把梦想这个话题包裹得很含蓄,因为距离太远,实现起来不容易,所以从来不会对外人说出口。
“你猜!”
“我猜不到,你快说嘛!”
Shirley似乎对我的梦想这么感兴趣,她瞪大眼睛望着我,眼神充满了期待。
我沉思了好一会儿,说实话我还真没有想过自己想干什么,我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吃,可是吃算什么理想呢,但我总归得给Shirley一个交代,于是我说,“我想做一个美食家,环游世界,吃遍天下所有美食。”
Shirley愣了一会儿神,紧接着笑了起来,笑完还伸手捏了捏我肚子上的肉,我有些尴尬,脸一阵红一阵白。
“你呢,还是说说你吧。”
“我想学音乐。以后当个音乐家。”Shirley撇着嘴说。
“音乐家好,你有这个天分。”
“可是我爸不同意。我爸说只有学习成绩不好才会去学艺术,他希望我能好好学习,不要去弄这些旁门左道。”
Shirley有些忧郁地望着我,最后我们在她吹奏的一曲《送别》中结束了我们的加班补习。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是在这样的聊天跟歌声中欢快度过的,前半节课我给她教数学,后半节课她就给我教音乐,我们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相濡以沫,幸福美满。
在初二下学期之前,班里才子配佳人的格局还是一直固若磐石。我跟Shirley整天黏在一起,班主任也不管。我成绩常年霸着年级前三,Shirley也因为我的帮助提升了不少,年底Shirley的校长爹地还专门带Shirley来我家拜了年,我还带着Shirley到我房间参观了一下,向她展示我书架上密密麻麻的美食图谱。
可是这样的格局在初二那年被醋血鸭打破了。
醋血鸭就是蒋小花,我年少无知时曾经崇拜并喜欢的那个姑娘。这次估计是在重点高中混不下去,所以回到了清潭一中,她还成了我们班的插班生。
“你就是Mike是吗?”
蒋小花刚来那天径直过来找到我,我假装不认识她的样子,提起两块苹果肌转过头看着她。
“对啊,我就是,请问你是?”
“少在这跟我装蒜,我不信你能忘得了我。”
蒋小花两年不见脾气还跟当年一模一样,只是长发变成了时下流行的BOBO头,脸显得更尖,我唯恐她一低头一用力就能在我脑袋顶上凿出一个洞来。
“瞧我这记性,这不是我们小学班花蒋小花吗,很高兴再见到你啊。”
我伸出手作势跟她握住,她一巴掌把我打开,气势汹汹地冲我吼。
“好你个司马唐,两年不见就改名换姓还假装不认识我了是吗,亏我当年还为了你给我写的藏头诗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儿,你这个臭不要脸的。”
我在座位上呆若木鸡了好一会儿,脑子里细细捋了捋眼前发生的事情。
先是藏头诗。小学毕业那会儿给蒋小花的同学录上,我确实留了一首藏头诗表明了自己的倾慕,我以为这位文盲女流氓是看不出来的,当初写下它也只是聊以慰藉我的暗恋之情,希望给我的小学生涯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不想这傻姑娘居然看出来了。难道她这次回来是为了我?天呐这可如何是好,那都是我年少时候犯下的错啊,难道还要我为了少年时从未实现的倾慕付出残酷的代价吗?
我心虚地望了一眼身边的Shirley,没想到Shirley居然对蒋小花伸出了友谊之手。
“你好小花,我是Shirley,常常听Mike提起你,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有什么事情大家多多互相帮助。”
蒋小花被Shirley的微笑闪得一愣一愣的,手悬在半空,伸出去不是缩回来也不是。
我在心里咯噔一下,不曾料想Shirley还有先声夺人的一手。
眼看蒋小花跟Shirley的眼神就要厮打起来,我赶忙起身,将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心有猛虎般喊了句口号,“让我们为社会主义的明天共同努力!”
结果两人分别给了我一个硕大的白眼,这场冲突总算在我的机智下得到了巧妙地化解。
可惜战争才刚刚开始,蒋小花在此后的日子似乎是要将拆散我跟Shirley进行到底。以往劳动课都是我给Shirley在教室里温习功课,大家都自觉地出门干活儿。可自打蒋小花出现,每到劳动课前一节课下课,蒋小花就开始哭爹喊娘闹肚子疼,说哪也去不了了,只能待在教室了。
我跟Shirley假装没看到她的样子,继续讲我们的题。
“司马唐你偏心。”
蒋小花从后面走到讲台上,坐在老师坐的位置盯着我跟Shirle。
“你肚子不痛了?”
“你管不着!”
“哦。”
我看了她一眼,继续讲题。
蒋小花也是久经沙场之人,我们讲了整整半节课,蒋小花就盯着我们看了整整半节课,起初她还试图插上嘴,后来发现自己啥也不知道,就只能用她凌厉的眼神当作武器。
这样的境况维持了小半个月,我跟Shirley觉得如鲠在喉,行事大为不便。最后我决定要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于是我把蒋小花约到操场附近的小树林,决定好好聊聊理想谈谈人生。
“你这次回来究竟意图何在?”
“好好上学啊,哪有什么意图不意图的。”
“你知道我喜欢Shirley的吧。”
“学校里谁不知道啊。”
“那就好,蒋小花,我喜欢你是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没有鼓起勇气表白,就说明我们已经错过了,你能明白吗?”
“我没有要怎樣啊。”
我沉默了很久,抬起四十五度的视角,忧愁地望着天空。
“你知道我最大的爱好是什么吗?”
“吃。”
“那你知道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吗?”
“醋血鸭,鸭肉要小块,配菜最好是苦瓜或蚕豆。”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已经忘了,你给我的同学录就是这么写的。”
“我以前每想你一次,就叫我妈给我做一顿醋血鸭,我喜欢醋血鸭,也喜欢你,所以那时候吃醋血鸭对我来说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可你看现在的我,肚子上长了白花花的十斤肉,这无数醋血鸭前赴后继累积而来的十斤肉,却不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Shirley,你明白吗?”
蒋小花倚靠在墙上,盯着我看了很久,最后她甩了甩自己的头发,留下一个笑容。
“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你。我只是不想让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罢了。”
蒋小花摇晃了下脑袋转身就走,她的衣衫刮起的那阵风带来了身后白桦的香气,我看着她潇洒的背影,差点就要泪流满面。
本以为我跟Shirley的故事到这里就已经没什么阻碍了,再过几年,我们顺利订婚,两人郎才女貌,出双入对,没准儿大学没毕业就有了小baby ,定会羡煞旁人。
可惜命运弄人啊,现在回想起来,要是当初我有得选,我一定不会在那样一个地方、那样一个时刻,做那样一件事情。
我以为自己算得上是个克制的人,在那样一个年纪里,我跟Shirley的关系尽量维持在“普通较好的同学”这样一个情感层面。别人说归说,但是毕竟我们没有做过什么。可是初三下学期的一个傍晚,劳动课结束之后,我们坐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聊吃的聊音乐。那是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傍晚,晚霞照红了Shirley的脸,微风拂起了她的发丝,就在那一瞬间,我情不自禁,就像受到命运无形的牵引,我在她脸上“啵”了一口。
就在我嘴唇碰上她脸颊的那一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
与此同时,正在天台上晾衣服的我的妈咪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她那一瞬间估计是崩溃的,后来回想起来的我也一样崩溃,因为我忽略了从我家阳台就能看到学校里发生的一切这个事实。如果我妈当时的气愤能让她长出翅膀,那她一定会飞过来把翅膀扑在我脸上。
巧合之所以是巧合,本身就是时间地点人物之间微妙关系的惊人雷同。Shirley的爹地,也就是我们的校长,此刻站在另一个方位,同步目睹了这一切。
天雷滚滚。
你应该可以想象那副惨状。一个狮子女跟一个白羊男至此成立了防早恋联盟,只是为了要将我跟Shirley拆散。天地可鉴,我只不过是亲吻了一下她那迷人的脸颊而已,为什么一定要给我青春懵懂的肾上腺激素这么致命的一击。
我们是非常单纯的好吗?大人们都在想些什么?
为了防止我跟Shirley继续眉目传情,Shirley的爹地跟我妈咪想出了最绝的一招——把我充当推荐保送生送去了一所实验高中去读过渡班。
如今想想,这跟岳父拿着几千万砸我脸上让我滚去国外再也不要出现在他女儿面前有何两样。校长大人不仅羞辱了我赤诚的爱恋,还丢掉了我考学磨砺的权利。
那几天,我跟Shirley都感受到了平静下暗藏的暴风雨。我知道距离我离开清中的日子已经不远,我问Shirley后不后悔,她摇了摇头,坚定地对我说,反正过不了多久就要中考了,中考过后,她也会去我念的那所高中,到时候就可以重新见面了。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Shirley最后对我说。我想起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她吹起口琴时那断断续续聒噪的旋律,现如今,口琴在她嘴里已经游刃有余。
我离开的前一晚,我们俩翘了最后一节课,月黑风高,我们去最初相见的地方,我们躺在草地上,天上的星星眨巴着眼,就像离人的眼泪。
“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能实现我们的理想呢?”
我本来想问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这样的话,但最后话到嘴边开不了口。
“快了吧,等我们长大,有了自由,就可以追求自己想要追求的一切。”
我久久没有说话,转过头,看着Shirley精致的脸,那一瞬间有一种心酸的感受席卷而来。
“Shirley,我觉得我并没有舍不得你。”
“那你舍不得谁?”
“我谁都舍得。”
“每天十点。”
“什么?”
“每天十点,课间操下课,我就站在这个地方。你忘了你妈是怎么发现我们的么,你用一样的方式,也一定能看到我。”
我別过头去,不再说话。
第二天我就走了,我妈随我一起收拾好课桌里的书本跟杂物。整个过程中,Shirley一直没有出现。
后来的好几天,每到十点,我就守候在家里的阳台上,时光仿佛回到了三年以前,我用看完书后疲惫双眼往外看,那时候我渴望自由,就好像从这个屋子里飞出去,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但Shirley没有出现在约定的地点。
后来,我去了那所高中,听说Shirley中考发挥不错,校长爹地顺水推舟,让她去了另外一所更好的高中。我早就料到会是如此,我跟Shirley的最后一面,也是我心中的最后一别。
说来也怪,后来我也不爱吃醋血鸭了,以前我老觉得,思念一个人,需要有一些事情做寄托,比如吃醋血鸭就是我曾经用来纪念的一种方式。或许是我长大了,越来越习惯把想念自我内化,吃就不再算是我毕生最想追逐的事情了吧。
但我总希望Shirley不要放弃音乐,她那么有天赋,总有一天会成为理想中的那个样子。等到那时候,我找到她,掏出她送我的那个小口哨,我要对她说,恭喜你,终于实现了你的理想。
希望她不要忘了我,毕竟有个男孩,陪她走过兵荒马乱的年少岁月。毕竟有个男孩,因为她,被点亮了孤单的少男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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