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周屹辰的时候,我正揣着干了一个月兼职赚来的1807块钱蹦蹦跳跳地行走在霓虹闪耀的马路上。夜色中前方有辆车忽然急刹车停下,副驾驶座上的人探出半个脑袋,“嗨,美女去哪儿?载你一程吗?”四下望了望,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我慢慢靠近,不由自主地捏紧挎包。
“你是跟我说话吗?不用了,我前面那个路口就到了。”说完我就要走。
“怎么,不认识了吗?”路灯的光打在男生脸上,看得出他眼神里有一丝落寞。
“请问你是到我兼职的奶茶店喝过奶茶吗?”我依旧疑惑不解。
男生从副驾驶座上下来,站在我面前,高大挺拔,有着好看的肩线,由于他遮挡住路灯的光,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姚芊芊,你脸盲症的毛病还是没改啊?”
我抬起头,有些惊愕,也有些语无伦次,“周屹辰?”
“是我,好久不见。”
我低头望着地面上男生的身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仰起头去承接他灼灼的目光。
初二那年,周屹辰空降到清远中学,很快便成了大家眼中的焦点。这也完全合乎情理,一个长得帅、成绩好、体育项目样样精通的外来物种,很容易便能俘获大家的心。彼时我是成绩不好又爱惹是生非的麻烦精,几乎没朋友,跟众星捧月般的周屹辰属于截然相反的两个阵营。
体育课上大家都在跟老师学习最新的广播体操,我溜出校门去买东西吃,吃饱喝足之后准备趁老师不注意偷偷回到队伍的时候,队尾的周屹辰叫住了我,“姚芊芊,”他拉长了声音,我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多管闲事,“喏,擦擦嘴上的油。”边说边递给我一张纸巾。
那是我们第一次打交道,但我依旧不领他的情,在我看来我们俩是不会有交集的两类人,而我的人生信条是“绝不招惹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每次考完试周屹辰永远站在红榜顶端傲视群雄,而我则每次考试都拿一个尴尬的分数,平日里过着各种给班主任添乱的日子。
周屹辰应该是那种一路高歌猛进从重点高中升入名牌大学的天之骄子,而我给自己设计的人生则是混个三流高中如果一切顺利进个三流大学,不顺利就干脆学点技术早日养家糊口。
如果不是初三那年家里突发意外,我想我跟周屹辰对于彼此都只是那种初中毕业便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的角色。
那年,一向健硕的爸爸去施工现场监工的时候意外受伤,当场昏迷,万幸的是保全了性命,却只能躺在病床上被人照顾。妈妈辞了工作常住医院照顾爸爸的饮食起居,高额的医疗费很快花光了家里并不丰厚的存款。施工单位的赔偿款迟迟下不来,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从小衣食无忧的我开始认识到生活的愁云惨淡,妈妈甚至窘迫到连我的学费都拿不出来。
了解情况的班主任很快联系到社会上愿意资助我完成学业的好心人,一向顽劣的我开始收起心思好好学习。我找到周屹辰,声音怯怯地说,“我想好好学习了,但是我落下的功课太多了,能向你请教吗?”
“好啊。”他答得干脆利落。
那个时候距离中考只有不到8个月的时间,而我欠下的功课又太多,晚上躺在床上听到墙上钟表“滴滴答答”的声响,我甚至会心慌到失眠。
我像变了一个人,开始学着周屹辰的样子整理厚厚的笔记,一遍遍研究做错的题目,不会的知识点便一遍遍地向他请教,桌子上贴的励志贴纸换了一张又一张。在初三频繁的模拟考中,我的成绩一次比一次好,中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我总成绩排在了全年级第17名,让其他所有人瞠目结舌。
我永远忘不了进中考考场之前,周屹辰一个劲儿为我加油鼓劲的样子。从考场里出来的时候,我就非常笃定秋天开学的时候我能跟他进入同一所高中了。
到了实验中学开学报到的日子,我早早地便来到了学校,办完入学手续转身看到从远处提着行李箱走来的周屹辰的时候,我便笑了,迎上去,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谢谢你啊”。
“客气什么,陪我一块去办入学手续吧。”
周屹辰被分到了重点班,我的入学成绩在普通班排中上游,在这样一所远近闻名的重点高中,以我现在的成绩,三年后考一所不错的大学还是很有希望的。在距离中考还剩不到8个月的时候,是周屹辰拯救了我,让我实现了从差生到优等生的华丽逆转。
进入高中后繁重的课业压力,身边的每个人都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生活像是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周屹辰的生活则依旧丰富多彩,他参加了学校篮球队,报名参加数学奥赛班,还代表学校去省里参加英语辩论赛,他将学习之余的课外时间充分利用起来,每一项都做到极致。
之前资助我的好心人答应把我当成长期帮扶对象,这就意味着我开始不用为了学费生活费忧心,我像一个从小一路优等生走过来的人,将“学习”列为高中生活中不可更改的头等大事。
由于不在一个班,周屹辰的事情又多,平日里我们有机会交流的时间并不多,但每次他去外地比赛回来总会给我带礼物,有时是当地的特产,有时是精巧可爱的发卡等小玩意儿,它们都是我枯燥日子里的惊喜。
相互加油打气相约着簇拥不远的未来,我们就像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一样。直到政教主任拍着桌子呵斥我跟周屹辰的时候,我才开始认真审视我们之间这种交往方式,是不是真的如謠言中说的那样是在早恋。
“你们都是成绩不错的学生,难道不清楚现在最该以学业为重吗?不要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浪费太多心力!”政教主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尽量避免在学校里有过多接触,两人相互鼓劲的话都写在一个淡紫色的笔记本上,相互传阅。
“姚芊芊,请你一定要勇敢。”这是他在本子上写得最多的一句话,他苍劲有力的笔迹仿佛给了我无穷的力量,他知悉我生活的千疮百孔,知道我白天的笑脸背后附带了夜晚多少的眼泪,十几岁的少年学着用委婉的话语给我加油打气。
高二元旦,我们约了几个好朋友一起去KTV庆祝跨年。一进KTV,沈晴这个麦霸点了几首她最爱的梁静茹的歌以后,又恶作剧般给我跟周屹辰点了一首情歌对唱《屋顶》。我坐在角落里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爆米花,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是妈妈的短信——丫头,快来,医院给你爸下了病危通知书。
惊慌失措的我来不及跟大家告别便抓起外套往外跑,边跑边吼:“谁也别跟着我,谁跟着我我们就绝交!”我不想让大家看到我脆弱的一面,一个人在夜色中跌跌撞撞地拦下出租车奔向医院。周屹辰的短信和电话一个接一个,我都选择不予理会。
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闻讯赶来的亲戚,小姑夫联系了省里的医院,在办转院手续,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跟着赶往省城。
经过省城医院医生们的全力抢救,爸爸总算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
回学校后,周屹辰关切的目光总是如影随形,但我忽然不想跟他走得太近了,一是不想再让谣言愈演愈烈,二是不想让他为我的生活担惊受怕。
他递给我的笔记本上写了满满三页纸的长信,字字句句都是对我的关心。我琢磨了很久该怎么回信给他,直到手里的笔记本再也没机会送出去。
他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走了。从沈晴那里我知道他被他爸爸送去了南方的一所学校,在那里接受全英文的教育,为去国外念大学做准备。
至于在南方哪座城市,学校叫什么,所有人一无所知。他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留给我一个悬而未解的谜团。
没有周屹辰在的日子我的生活开始变得简单起来,除了担忧老爸的身体便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学习上。我以不容小觑的黑马之姿在高三一次又一次模拟考试中不断刷新着历史最好成绩。
有时我会想起周屹辰,他对我的意义就像恩人一样,为我的人生创造了新的可能性。
在那年6月我从容地走过了那场据说可以改变人一生的生命轨迹的考试,收获了一个不错的分数,拿到了南方一所不错学校的录取通知书。爸爸的病情也渐渐好转,医生说如果一切顺利,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出院。
大學的课业轻松了不少,我谢绝了好心人的帮助,开始自食其力,课余时间找了几份兼职,赚来的钱不多,但养活自己够了,有时还能拿出一点贴补家用。
周屹辰依旧杳无音讯,我开始不再寻找他。过去的那段时间,我在微博、朋友圈、论坛里发了很多寻找他的信息,一无所获,我把信息挨个删除,决定不找他了,因为如果他觉得我重要,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每次朋友聚会的时候我都会点一首《屋顶》,以弥补多年前心底的遗憾。
我在大学里安静地上课、泡图书馆、参加感兴趣的活动,我用自己兼职赚来的钱给自己买喜欢的衣服鞋子,给爸妈买礼物,身边的人一个个走马观花似的谈恋爱,我却从大一的秋天到大三的秋天一直是一个人。
直到又遇上周屹辰。
三年多没见,他依旧是记忆里的翩翩少年,更高了,眼神里多了几分沉稳。
坐在深夜的咖啡店里,我没有过多询问过去的这几年他去了哪里、遇上了什么人、经历了些什么事,因为看他此刻站在我面前,我知道他过得一定很好。
他递过来一个跟我珍藏多年的那个一模一样的笔记本,翻开里面满满的都是他的字迹,我心底那些隐忍曲折的情绪,似乎也弯弯曲曲得到了补偿。
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周屹辰对我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他在我孤独脆弱的时候,给我力量,将我的人生引入正轨,我们在寂静的年华里相互陪伴,我们都清醒地知道彼此对于自己的意义。但在太年幼的年纪,我们懂得隐忍自持,因为我们深知,还有更遥远的未来,会一起走。
我用了一个晚上把周屹辰那本厚厚的笔记看完,曾经心里一直飘浮不定的虚幻的幸福感终于坚定踏实地扎根在了地上。
我终于知道,曾经错失的那首情歌,我们可以一起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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