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百字,人生的几十年,都浓缩在一瞬间的叹息中。相逢之后,才有久别重逢。兜兜转转之后,才有蓦然回首。纵然肉身已朽,我们留下的痕迹,会存在于惦记我们的人的心中。陈丹燕的旅行文字,总能于细微处,敲动你我的心怀。她写的是旅行,但实际上想说的,是念念不忘。这样能够对抗遗忘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作家的使命是,力图记录无形的风,吹散的唏嘘,逝去的人。我们最虔诚侍奉的是记住。
三年后再到旧金山,再见教堂里上海与旧金山的圣约翰遗容,给盖瑞街上的东正教教堂住堂神父带去我新版的《咖啡苦不苦》,里面有当初他许我自由在教堂里拍摄的照片。再去街对面的咖啡馆望了望,掌管咖啡馆的已不是当年的俄罗斯人,而是一户来自缅甸的人家,可传统的俄罗斯点心还是中规中矩地烤出来。那款甜甜的俄罗斯茶点上,还是厚厚撒着一层糖霜。
三年前我在这里照了一张相,后来做了新版《咖啡苦不苦》的封面。这次我又照了一张相,自己走进了新版《咖啡苦不苦》的封面里。
年轻时旅行是一条一直向前的路。然后,慢慢走着走着,旅行变成一个圆,处处都能与自己原本以为早已成为过去的旧人旧事相逢。在旧金山教堂里,圣人约翰安眠在瘦瘦的玻璃棺里,他干枯的双手叠在胸前,看不出他的一节小指已远去了旧大陆的白城贝尔格莱德。去年我在贝尔格莱德的东正教堂里看到一小截圣约翰的骨殖,此处得到它,因为那里是他第一个服务的教堂。
去年,在塞尔维亚中部河谷深处,靠近科索沃的大山里,有个叫作冷的修道院。我在那里住了一晚。晚上与大祭司交谈,他已经听说我从圣约翰服务多年的上海来访,所以他说,在他看来,是圣约翰指引我来到这里的,所以他要来与我谈话。那晚在精舍,寂静寒冷中,我们说起上海,那是我的家乡,也是圣人约翰建立第一个教堂的城市。他的教堂就在离我家三个街口的地方,五个天蓝色的圆顶点缀了我童年的天空。
我来到上海时,他已经离开上海去了旧金山。我来到旧金山时,他已经去世多年。而我来到贝尔格莱德时,他年轻时服务的第一个教堂完好如初地等在秋天的雨里。人生总归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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