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三观尚且正确、头脑还算清醒、生活态度积极向上的人,我一直有一个羞于承认的事实,我遗忘了太多事、太多人。比如,这么多年来,从BBS到博客到微博再到微信,总是不断有小学同学联系我,他们要么能够准确地说出我在一年级的时候和谁同桌,在某一年的暑假和他分享过糖果,和哪几个调皮男生一起逃课跳河去洗澡……而我无一例外地全忘了,隐隐约约有点模糊的记忆浮现,就赶紧点头,连声说“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最后想起来的事情,还是驴唇不对马嘴。
有一年,一位小学同学到北京,我在公司楼下的小饭馆请他吃饭。他带来了几乎能把我压垮的土特产,这表明我们小时候应该算特别聊得来的朋友。为了不让这位朋友感觉到我的茫然,吃饭的那个晚上我分外殷勤热情,但一直到离席的时候,还是想不起他的名字。小学同学这时候仿佛感知到了,他的这位幼年朋友,似乎已经提前进入了老年痴呆。
只有我自己清楚,和痴呆没有一毛钱关系,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些年我不断地寻找原因。一位做心理咨询工作的朋友这样解释:人的大脑内存有限,当你考虑的事情多了之后,或者需要记忆的内容实在太过丰富,就会自动把很久以前的记忆覆盖。这个理由太合理了,我就是有几年工作强度太大,每天想的事情太多,又竭力控制情绪避免产生负能量,导致了我的健忘。但很快,理性告诉我这是自欺欺人,不过是用科学的借口掩盖真实的问题。
有些事也可以去做,时间不能回到过去,但地域是货真价实的物理存在,开车、坐长途汽车、坐火车、买张飞机票,都可以回到我童年时、青少年时成长的地方。每次回去,总会在那些曾经熟悉的、如今有了一点点陌生感的地方,长久地徜徉,无论是烈日照射的街头,还是满地月光的小巷,总是不知疲倦地走着,遇到十多岁的少年骑着自行车或跨着摩托车呼啸而过,觉得那个人就是自己,心里会有一点甜蜜的惆怅。
找不到自己,就乐意听别人讲述自己。和县城初中好友相聚,听他们讲过去的校园和班级往事,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与我相关的——当然这段记忆还是有不少的,但重新听一遍,还是觉得挺过瘾,仿佛有一支笔,或者一枚打印喷头,在不断地把我过去的样子,由浅至深描绘或打印得越来越清晰。
有一年我特别想找到自己童年时的照片。7岁以前的,10岁以前的,17岁以前的,什么照片都好,哪怕是一枚邮票那么大的证件照也好。但确实没找到。去亲戚家,总是抱一丝希望,会问是否藏有过去的老照片,有的亲戚捧出过去的相册,都蒙尘了,还有不少黑白照片,但就是找不到我的。明明记得,我是拍过照片的啊,在一棵大梧桐树下,和一个我记不起来面孔的小伙伴,我俩打着一把伞,手腕上各自戴着一块大人的手表,为了显示这块手表,还特意把手臂挎了起来,那张黑白照片上的两个孩子,表情里都是兴奋和好奇,心里被虚荣塞满着……谁把那张照片偷走了?
几个月前,和一位朋友在路边吃烧烤喝啤酒,微信响了,打开一看是前不久加微信好友的小学同学发来了一张照片,小学毕业照!这是我唯一能看到的20岁前的一张照片,但要命的是,总共约40人的毕业照中,我没法认出自己,只好求助小学同学,在他的指点下,看到了第一排左起第四个,同学说那个人就是我,我指给一起喝酒的朋友看,看见没?那是小时候的我。我们一起碰杯,庆祝。
过去,就是那样了,再怎么寻找,也寻找不到。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