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红

　　周一6：50，首班公交车沐浴着晨光开过来的时候，公交站已经零星站着学生和上班族。关筱夏透过人群的罅隙往左边看，没发现他的身影。

　　等到自己磨蹭到最后，快要踏上公交车时，最后一眼瞅过去，远远地看见宋嘉木骑车飞扬的身影。他照例把书包斜挂在前面，很拉风的样子，但看起来又呆萌极了。关筱夏笑了笑，脚步轻快地踏上了车。

　　20分钟后，他们在校门口又碰面了。宋嘉木停车的时候，关筱夏去买了早餐，两人前后脚进教室。这时候，距早自习开始还有10分钟。

　　从什么时候潜移默化形成的习惯呢？大约9月开学没多久成为同桌是契机吧。明明已经同学了近两年，却在最后的高三成了班里距离最近的人。要不是宋嘉木的英语成绩实在偏科严重，而她次次班级第一的话，关筱夏想，这样一个俊朗、磊落的少年，不过是高中一个美好的记忆罢了。

　　成为同桌的第一天，关筱夏记得很清楚，那节英语课是讲解高三模拟考的习题。或许是成绩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试卷发下来后，宋嘉木一直低着头看书，看起来垂头丧气的样子。

　　等到讲解阅读理解时，英语老师忽然喊了他的名字。等到少年从座位上站起来，却是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关筱夏低声提示：“选B。”这次他倒听得很清楚，声音朗朗地复述了。

　　英语老师却没放过他：“知道选B选项，考试的时候在想什么。宋嘉木，你要是在英语上认真一点，什么大学考不上，不是不会做，你是个宋马虎眼啊。”

　　班上同学善意地哄笑，关筱夏嘴角不知何时也有一抹笑意。这时却瞥见，原来他一直低着头不是在反省，而是在看书。被厚重书本挡住的俨然是一本课外书，再细看，霍金的《时间简史》。关筱夏想，难怪英语老师会头疼，这样偏科严重的学生，任谁都会无奈。

　　就这样逐渐熟悉了，像宋嘉木这样的性格，跟谁都能玩到一起吧。如果要用植物形容他，关筱夏觉得，该是向日葵和白杨树的结合体，那样姿态俊朗，又乐观向上，小太阳似的。

　　周一早自习时，宋嘉木就发现关筱夏有点精神不济，明显睡眠不足。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熬夜学习到几点，明明是周末，只有休息好才能投入新一周的战斗啊。他知道她刻苦认真，但这样消耗体力，也不值得提倡。即使这么想，去商店买东西时，宋嘉木仍顺手从货架上拿了两杯咖啡。

　　今天有物理课程的回顾复习，这是关筱夏的弱项。但她觉得困倦，昨天晚上忙到11点才上床睡觉，即使母亲催促了好几次。下自习后她不想动，趁着休息的时间趴在座位上短暂休憩，希望精神能够恢复一些。

　　“哎，醒醒。”略有迟疑的呼唤，关筱夏抬起头，看见少年若无其事地将一杯咖啡递过来，“商店今天搞活动，咖啡买一送一。”

　　她有些疑惑，他不是不喝这些东西吗，说影响大脑思维。这又是闹哪出？但那杯咖啡是她需要的，也没有不好意思，便接了过来。

　　高中时期的最后一次班级出游定在10月中旬，目的地是位于郊区的森林公园。或许在紧张的高三时期，秋游算得上是难得的放松，同学们兴致都很高，纷纷带了锅碗厨具、蔬果零食，想体悟一番野外生存的快乐。

　　在靠近溪流的平坦空地上，宋嘉木带着一帮男生将从学校户外运动协会借来的帐篷搭起来，它好像巨大的蒙古包，掩映在葱茏森林中。

　　女生们则先后将带来的食物进行分类，土灶支起来的时候，笑声清脆地说自己要露手艺。等到实际操作时，做出来的菜令人啼笑皆非。简单的西红柿炒鸡蛋最后出锅时，鸡蛋略微发煳，西红柿也成了番茄酱。还有一个女生，做清炒西兰花时，将糖当作盐放了进去。大家哄然笑开，到处都是笑语和打闹。

　　关筱夏的出场让同学们着实惊讶了一番，她动作熟练，在窜动的火苗前十分镇定，锅中的饭菜很快香气四溢。大家直呼有口福，继而分工安置餐具和收拾现场，一顿户外晚餐在逐渐黯淡的天色中拉开帷幕。

　　宋嘉木和班上的另一个男生不嫌麻烦地带了吉他。秋日夜空上繁星点缀，他们欢声笑语，好像遗忘了明年即将迎来的高考。关筱夏记得很清楚，那一晚宋嘉木弹唱的歌是逃跑计划的《夜空中最亮的星》，他的嗓音略有些沧桑，没有说话时的清朗，听起来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晚饭后有同学志愿打扫卫生，还有一部分坐在帐篷里玩三国杀等纸牌游戏。将垃圾装好时，关筱夏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没想到你做饭还挺好吃啊。”

　　她没回头，但话里有笑意：“没想到你唱歌也挺好听的，就是有些地方稍微跑了点调。”这时，她隐约听得到草丛中有虫鸣，宛如来自深夜的摇篮曲。关筱夏看着夜空中的繁星，挂在深蓝色的夜幕上，想明年这个时候，他们该散落在天涯了吧。只是这样一想，真的就有些感伤。

　　12月的时候，宋嘉木才得知关筱夏做饭好吃的缘故。一个初冬周末，做完一套习题的他觉得饿，但父母去参加聚会，家里没有什么想吃的。他骑车去最近的小吃街买晚饭，点了一份麻辣烫，反复强调要超辣味。

　　等到付款的时候才发现，对面站着的人何其熟悉，他迟疑地叫她的名字。关筱夏这时应声抬头，继而浅笑着说：“我还想谁会一直要那么辣的，原来是你。”

　　说这话时，她的动作没有放慢，将香肠、金针菇、海带等放入锅中。或许是看到宋嘉木疑惑的眼神，她解释道：“我妈妈每天晚上来这里摆摊，周末的时候我过来帮忙。”

　　宋嘉木想起来，怪不得每周一她都困倦得不成样子，原来前一晚一直在忙。

　　等到一碗热腾腾的麻辣烫做好，关筱夏却没按宋嘉木的要求放辣椒。“吃那么多辣椒对胃不好。”她说。少年应该是饿极了，一边吃一边对她说：“你这样也不好，现在学习这么紧张，哪能分心做这些。”

　　关筱夏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低着头，半晌才回答：“我知道，原本就打算帮忙到这个月底，其实就是周一困一点，别的倒没什么影响。”

　　宋嘉木原先想反驳，转念一想，她每次都在班级前三，而自己的英语始终上不了台面，继而又低头消灭桌上的麻辣烫。

　　“你能不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关筱夏迟疑了一会儿继续说，“你上次不是说我做饭好吃吗，来帮忙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多少还是能学点东西的……”

　　宋嘉木想了一会儿回答：“好啊，那作为交换，你也得答应我一个请求。”

　　自从冬天麻辣烫事件答应宋嘉木给他补习英语后，关筱夏觉得几乎是掉入了少年设好的“陷阱”。每周末她再也没有多余时间给妈妈帮忙，取而代之的是英语巩固训练。她验证了英语老师的话，宋嘉木果然不是不会做那些习题，只是有些习惯不好，思维跳跃性强，好多基础分无缘无故地失掉了。

　　坚持一个月后是期末考，得益于之前的巩固练习，关筱夏的英语再次赢得全班第一。更令人惊喜的是，宋嘉木一直让老师头疼不已的英语成绩，终于有所进步，比往常平均分多了10分。

　　那年冬天特别冷，假期前所未有的短。两人简单讨论后决定利用不到10天的假期去市图书馆自习，宋嘉木补英语，关筱夏则突击物理。在开着暖气的市图书馆，有时候宋嘉木伸着长胳膊拿她的英语笔记，眼睛还盯着试卷。她眉眼弯弯地看着少年低头思索的样子，像极了一幅版画，拓在记忆深处。

　　休息的时候，宋嘉木问起她的高考志愿。“我可能会报Z大，那里的理工专业很厉害，你呢？”关筱夏说完后反问道。宋嘉木摸着前额，有些叹息：“我这英语成绩，离Z大还有一段距离呢。”

　　始料未及的是，新学期开始没多久，班上就传出他们早恋的话题。是因为补课长久待在一起，是因为有时候公交车迟迟不来，少年骑车载着女生一起来到学校，还是被同学撞见一起出入市图书馆？关筱夏不得而知，等到她意识到那些流言蜚语时，宋嘉木已经主动申请坐到教室靠近窗户的最后一排，美其名曰不受打扰，专心复习。

　　关筱夏的同桌在最后关头换成了一个性格温柔的女生，硝烟弥漫的高三即将迎来最后的角逐。只是有时候她站起来舒展筋骨，会看见个子高高的男生还在最后一排奋笔疾书。可能就是这样吧，关筱夏想，这应该是高中最后的，也是最美好的记忆了。

　　9月上旬，关筱夏前往Z大报道，心里不是没有失落的。高考后的毕业庆典上，她因为回老家看望长辈未能参加，错过了最后一次见到宋嘉木的机会。结果就是，即使在新学期开学前，她仍旧不知道他是否进了心仪的大学。好多次拿起手机想问，末了因为怕失望，又迅速放下手机。这样一拖再拖，更找不到勇气开口。

　　大学生活是想象中的斑斓多彩，只是言笑晏晏的背后，关筱夏仍旧会失神，想起清晨时扬起的白衬衫、自习室里的共同努力、少年低头沉思的样子。

　　军训后是一年一度的迎新晚会，室友早早拉着关筱夏去了报告厅占位子。北方的9月微凉，到处都是青春恣肆。听到报幕声时，关筱夏有些怔忡，未过多久，她听见台上歌声清澈如溪水。“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起，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一曲终了，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把这首歌送给那晚星空的我们，还有那个在高中时期，一直没有找到合适机会说我喜欢你的关筱夏同学。这首歌我练习了整整一个暑假，这次没有跑调吧？”

　　透过重重人幕，关筱夏看到拿着吉他的宋嘉木站在台上，灯光闪烁犹如繁星点点，像极了去年此时的郊外星空。少年灿烂的笑刻在巨大的屏幕上，与记忆中并无差别。她站在原地，看着这颗夜空中最亮的星，指引着前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