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燕是当代都市文化的代言人,她也是中国作家中第一个走出国门的背包客,从1990年至今,这些文字是一位痴迷行走的作家呈现给读者的真正的旅行文学。
每次去维也纳,那里总下雨。
雨水从咖啡馆露天座翻起的椅背上滴落下来。下午时分,咖啡馆里常有乐队演奏室内乐和一些多年以前的小曲,说是小曲,也都是舒伯特式的。矮个子、深色头发、讲究礼仪的男人们尽心尽力地演奏着,但他们脸上有明显的不快和紧张——提琴因为雨天潮湿的空气,音色不怎么对头——他们一边继续演奏,一边不相信自己竟能以这样的状态演奏下去。
我打着伞,从街边的窗外看进去,他们的脸常让我以为里面发生了什么意外。
从前施特劳斯也常在环路上的咖啡馆里拉小提琴,至今在席德林咖啡馆里还保留着他拉琴的蜡像。他也是个小个子男人,深色的头发,姿态里有种老维也纳式的恣意和陶醉。
现在咖啡馆里的人不再像从前那么挑剔音乐了,或许也多年没有父辈的好福气,花一杯咖啡的钱就能欣赏到施特劳斯的琴艺。
现在咖啡馆里的人在音乐声中,蜷缩于磨得光秃秃的丝绒扶手椅里。墙上嵌在描金的枝蔓与贝壳中的镜子已经天长地久地发了黄。大理石的咖啡桌面上有被年复一年的新杯子底磨出的细纹,斜斜地贴着桌面望过去,那上面静静蛰伏着成千上万的划痕。从欧洲最好咖啡的精益求精到战争时期代用品的粗劣,杯中物已经早早化为某人在某年某月加快的心跳,但杯底的划痕仍旧留着。
如今,咖啡馆里的人默默地读书或者发呆,在音乐中不动声色,他们与旧桌椅和发闷的旧音乐浑然一体,但个个都不再有当年在咖啡馆里结党的意气。
下雨天真是不能在维也纳的老咖啡馆里无所事事。无所事事地望着窗外,音乐掠过耳朵,心情总是越来越黯淡,一脚踏空的感觉像没消化的牛排一样顶着,然后,未放下的心事一件一件地被想起来。连我结婚前捧着一束花走在路上,被迎面而来的女人撞掉的事都想了起来,白色的雏菊散落在被冬天雨水打湿的地上,花瓣都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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