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我在农村长大,穷,真没什么吃的。家里养了一只花狸猫,生产队有个池塘养鱼,每年放300条鱼苗。我妈说我其实是猫养大的。记忆中最深的是一次它拖条10多斤重的青鱼回家,半路没力气了,凌晨三点多抓我妈的脸,让我妈跟它走。30多年后,我妈说起这件事就会哭,我也想哭。
01
闷热的夏天,我躺在床上看那本揭露犯罪现场真实情况的《蛛丝马迹》,而它正瘫在我旁边睡死过去。书上,那些真正的CSI向我迫不及待地揭示,宠物会破坏犯罪现场——它们饿了会开始生吃主人的遗体。而我扭头看着它那张毛茸茸的小脸,把它扯到怀里闹醒,语重心长地说:“牛奶,答应妈,吃我可以,但别先吃脸。先吃妈妈的肚子,那里肉多。”
那时我已经养了这只肥猫四年多。我接它来是因为寂寞。它刚来的时候两个月大,又瘦又丑,脾气也臭。先前的主人是读电影学院的香港妹子,妹子让这孩子养成了非人类的床不睡的习惯,于是第一夜,我和它大战三百回合,内容就是“滚下床睡你的窝去”。于是它的出现虽成功缓解了我的寂寞,但是以截然相反的方式逼疯我。
我们起初是话不相投半句多的关系,我想拿它当玩具抱着,它恨我总把它手脚裹在怀里。它抓伤我,我也揍它,不给它吃喝。它生气了就满屋子乱拉乱尿,我是被它折腾累了才放弃了自己那点“爱”——被重视、被依靠、被需要——我不再折腾它,它也不再折腾我。我给它摆好食儿,因为不给,它就叫得你睡不着;我给它洗澡,不然它就带着屎疙瘩踩上我的被子。
猫真的蛮横,可是除此以外又没什么别的需要。它有时候真的寂寞了,吃饱喝足了,就懒洋洋地睡在你怀里,从此相安无事。
得知它对我依靠,正是因为牵着它出去玩。那是一个春天,我捧着它,它吓得指甲全陷到我的衣服或者皮肤里,而我的毛衣沾上了一圈它的毛。我只得把它抱回去,一脚踏进自己家,就立刻听得它的哀号变了调,让人哭笑不得。
它长到两岁,就学会了怎么在我怀里自如地睡,哪怕我像个滚筒洗衣机一样翻滚它。它小时候嗜吃如命,朋友说这孩子以前肯定饿怕了。后来每天盆满钵满,它就再也不关心自己有多少吃的,少吃一顿也懒得跟我计较。有人告诉我越大的猫越精,可它越大越少根筋。它睡床,却不再死活要踏平我的胸口再躺下去,而是睡在我的脚边。我冬天里把脚伸出被子,就藏在它那个好似暖炉一样的肚子下面,它也不动,仍然一摊滚烫的热水一样覆着我的脚,一梦三四年。
02
发现它能于人海中认出我,是搬家的那次。我从北京把它托运回长沙,我和我爸去火车站的物流部接它,它跟成箱的货物一起被摆在路边。就它这胆小的性格,仍然在那里号叫得好像全世界都要伤害它,谁一碰笼子就竖起全身的毛。
猫的大脑比狗小多了,我真的不确定隔了五天,见识了那么多陌生人,它还认得我。于是当我爸提着它的笼子回车里,它看着我,从尖叫到最后一口一口发嗲的变调,脸还往我伸向它脸的手蹭时,我吃惊极了,也开心极了。
它认得我,依靠我,却又不是那么至死不渝——人们常常因此给猫判刑,认为这不值得爱。可这是什么罪行呢?不过是给猫的道德捆绑。
它跟我回了家,睡我真正的床,黏着我,直至我离家、去各处旅行、工作,每两个月回来一两次。在这些放大的时间轴里,我妈跟我说,这孩子现在跟她比较亲。
我本是不信,后来有一天回家,我妈早起去上班,牛奶从听到她出门那一刻起就满屋子哀号,好像在喊“不要走、不要走”。找不到我妈,它才来我房里。它看到我,就跳到我脚边,睡下,听到我妈下班回家,又抛下我去找我妈。
它不市侩,只不过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比起我,我妈要捧着它睡在胸口,每天喂三顿,比我给的还多一顿;每天跟它玩,被它不知轻重抓得满手的道子还娇嗔:“女儿,你的小宝贝好坏啊,我陪它玩,它还凶我。”可它从来不敢跟我动粗。因为它知道,我不会做假动作,只会真揍它。
今年,最后一次回家,到夜里,小家伙已经不会主动找我一块睡了。我总是熬夜,半夜摸去客厅喝水,顺便想把它找出来拖回房好好揉一把。但在黑暗里,我看见它正傍着我妈,两个胖姑娘睡得又美又和谐。我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把它抱走,最后还是作罢。
它离开我,是因为我的庸碌和自我,我凭什么叫它拿生命等我闲下了再来爱它?我最终把灯关上,回房了。
谁都想选个更爱它的人,这有什么不能理解呢?假如我们不能给对方爱,又凭什么挽留对方生生世世呢?
虽然如此,但我裹着被子时仍惦记着它温暖的肚子,一面嗤之以鼻地想着它,一面甜蜜地想着它。想着它,这好像也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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