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把刀

　　大约是我小学六年级的某一天假日午后，爸不在，妈不想煮饭，三个兄弟不知道要吃些什么好，就围着妈苦思。

　　忘了是谁开的口：“妈，我们去吃牛排好不好？”

　　出乎意料，妈从抽屉里拿了张千元大钞给哥，要哥带我们去吃午餐。我永远记得妈当时的表情，她的脸上竟带着些许内疚，像是“对不起，没常常让你们吃好料的”那种神色。

　　

　　但我还是欢天喜地，跟哥哥、弟弟去西餐厅吃了顿在当时无法想象的美味牛排。机会难得，我们正经八百铺好纸巾，端坐思考该吃几分熟好，然后按照汉声小百科里所教的，左手拿叉，右手拿刀，先吃什么再吃什么，每个步骤都相互纠正到快要吵架。

　　这顿牛排吃了好久，我们回家时，忘了妈还没吃中饭，一直在等我们回来。

　　“帮我买个干面就好了。”妈吩咐哥，继续做她的事。

　　那瞬间，我想挖个洞，很想号啕大哭。

　　在大二时住宿，有阵子突然很想家，曾在BBS板上写关于妈的种种，当时写下这段记忆时，哭得连室友都看不下去。不求回报的爱，好重。

　　妈教养了我们兄弟什么，让我们兄弟成为很爱妈妈、很团结、很上进的三个男孩？不过就是爱，很重很重的爱。

　　打打骂骂的教育没有一个男孩子会怕，即使怕，也只会生出对鞭子的畏惧，而不会生出对执鞭者的爱。印象中，妈对我们的打都很轻微，导致我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如何被妈打，但有一次妈动手的时机跟力道，让我非常震惊。

　　那时我已经念高中，我坐在弟弟的床上吃泡面。

　　“不要在我床上吃东西啦！”弟弟看见。

　　“吃一下又不会死。”我说，看着弟弟走出房间。

　　那是碗很大的“满汉全席”泡面，我捧着捧着，不知怎的重心不稳，手上的泡面掉了，汤汤水水湿了床单一大片。我将卫生纸一张张叠在上头，想趁我弟还没发现床单受辱把汤吸光。他这么脏，一定不可能发现，若真的被他闻到怪味，说不定只会闻闻腋下。

　　但很不巧，吸到一半，弟弟走进房间，发现，旋即大怒。“就跟你说！别在我的床上吃东西！”弟弟抓狂。

　　怎么说都是我犯贱，我举双手投降，嬉皮笑脸打哈哈。“好啦好啦，干脆我的床单跟你的交换不就没事了。”我蛮愧疚，但坦白说也不怎么在乎。要知道，多年以后，我可是个能在满是狗尿的床上度过两周的硬汉。

　　弟弟同意，但仍臭着张脸看我换床单。

　　然后妈正好进房，看见我在换床单，不解。

　　唉，我也是个怕妈骂怕妈累的混蛋，所以只是跟弟弟交换床单，而不是交给妈洗一洗彻底解决。但现在阴谋败露，糟了一个大糕。

　　“喔，我在三三床上吃泡面不小心弄洒了，所以想说跟三三换床单算了……”我苦笑，比了个胜利手势。

　　“还不都是二哥他……”弟弟也插嘴。

　　突然，妈一个沉重的巴掌甩向弟弟。啪！

　　弟弟被打得莫名其妙，我也一头雾水。

　　妈气得全身发抖，眼眶里都是泪。

　　“妈，对不起，其实都是我不对……”我连忙解释，妈一定是哪里听错了。 而弟弟也满脸通红，错愕得不知道怎么开口，僵在妈面前。

　　“床单脏了就洗，没什么大不了，就是累一点而已。你自己不愿意睡的东西，怎么可以让哥哥去睡！”妈的震怒中，很清晰的，很难过的慈母轮廓。

　　弟弟跟我都无言了，看着妈熟练地将床单拆下扛走，气呼呼地离开。

　　弟弟彻底败了，我则对弟弟很不好意思。

　　那是唯一一次，我看过妈最生气的画面。

　　妈无法容忍我们不爱彼此，用一个巴掌贯彻她爱的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