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妈,你吓死我了!”14岁的儿子史考特说,他坐在我旁边。
当时,我们正沿着亚利桑那10号州际公路开车回我们的农场。我们惊讶地看见两只漂亮的红尾鹰以惊人的速度向下俯冲,划过地面上的丝兰花和仙人掌。
突然,一只老鹰改变飞行的方向,急速地升上高空,仿佛是在向同伴挑战……可是,一声枪响结束了它们的游戏。在橙红色的天空里,我们看见鹰的羽毛仿佛爆开一样撒了满天。
我吓了一跳,驾驶的小货车失控地滑向旁边的砂石路,差一点撞上铁丝网栅栏。一辆车子从我们旁边呼啸而过,窗口露出一支枪管。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开枪的小男孩脸上得意的笑容。
就在那只红尾鹰回旋着坠落,快要掉到州际公路上的时候,一辆大货车开了过来,迎面撞上了那只鹰,把它抛到路中间。
我和史考特急忙跳下车,跑到老鹰掉落的地方。那是一只雄性的红尾鹰,它仰面躺在地上,一只腿上的爪子已经脱落,身体下还压着一只被撞得支离破碎的翅膀。它尾巴上扇形的羽毛曾经有如一只红色的风筝,在晚霞里闪闪发光,如今却只剩下一根羽毛。
“妈,我们要想想办法。”史考特说。
“我知道。”我喃喃地说,“我们必须把它带回家。”
史考特脱下身上的皮夹克,包住那只拼命挣扎的老鹰,把它抱上了车。当我准备发动车子的时候,突然听见在那越来越暗的天空里,传来另一只老鹰嘹亮而凄厉的哀啼!
“妈,另外一只老鹰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我轻声地回答,“我听说它们总是相依为命,至死不分离。”
回到农场后,我们将鹰放进一个铺着干草的水果箱里,轻轻地将固定板放到它的背上。我们清理它翅膀上的伤口,然后试着把它的翅膀收回去。可是,那片翅膀只能收一半。
承受着如此剧烈的痛楚,那只鹰还是一动不动,只有当它偶尔睁开充满恐惧的眼睛时,我们才知道它还活着。
二
我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于是打电话给州博物馆。馆长说:“我知道您是一片好心,可是以它目前的状况,安乐死才是最人道的选择。”
“它的翅膀受伤太重,再也飞不起来了。”他解释说,“而且老鹰必须用爪子撕碎食物,失去了爪子,就等于失去了生存的工具。我很遗憾。”
我挂上了电话,心里明白,他是对的。
“可是,我们应该给它机会为自己奋斗!”史考特不同意馆长的说法。
奋斗?为什么奋斗?为了一辈子被关在笼子里,再也不能自由地飞翔?
但史考特坚持自己的决定:“也许会有奇迹出现,也许有一天它还能飞起来,我们至少要给它机会!”
过了3个礼拜,那只老鹰还是动也不动,既不吃也不喝。我们用针筒把水灌到它嘴里,可那可怜的小东西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你,几乎没有呼吸。有一天早上,它的眼睛终于闭起来了。
“妈,它、它死了!”史考特叫道。霎时,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天的景象:呼啸而过的车子,笑得无比得意的少年和他手里的枪……
“也许我们可以给它喝点威士忌。”我说。那是最后的救命仙丹。
我们把它的嘴扳开,把一汤勺威士忌灌进它的喉咙里。它的眼睛立刻张开了,把头伸进笼子里的水盆里。
“妈,你看!它喝水了!”史考特兴奋地叫了起来。
到了黄昏,它已经吃了好几片牛排。第二天,史考特戴着粗布手套把老鹰从水果箱里抱了出来,小心地把它还有伤的那只腿绑在一截圆木上。它仔细地观察着我们,我发现,它眼里的恐惧消失了。它会活下去了。
3岁的贝姬给它起了个名字——霍金斯。
三
日子一天天过去,霍金斯对我们与日俱增的信任慢慢变成对我们的爱。它的喙越来越有力,开始能够啄断兔肉的腿骨。然而,它学会了控制自己,不曾伤害到我们——小贝姬常常把手指头伸到它的嘴里喂它吃东西。
霍金斯很喜欢和我们玩游戏,最喜欢的是拔河。我们把一只袜子牢牢地绑在它的嘴上,然后拉另外一头,比赛谁的力气大。它从来没输过,而且,说什么也不肯认输。贝姬最喜欢和它玩转圈的游戏,我和她手牵手绕着霍金斯转圈,它的视线就会跟着我们跑,不知不觉地就把头倒转180°,整个脸朝身后盯着我们看。
我们越来越爱霍金斯,常常对它说话,抚摸它的羽毛。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是不是该放它离开,让它回到天空,回到属于它自己的世界?
史考特一定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当他像驯鹰师一样抬高手臂,把心爱的小宠物放在手腕上到处跑时,他的心里一定也充满矛盾。有一天,他把鹰巢架到五十多厘米,差不多和霍金斯一样高。
“如果它想回到巢里,就得费点工夫。我们可以用这个方法来训练它。”他说。
霍金斯发现自己的巢变高了,它不高兴地低声叫着,绕着架巢的石南木转来转去。然后,它试着跳上去,却没有成功,掉到了地面上。它试了一次又一次,都没有成功。我们以为它要放弃了。没想到它突然用力挥动翅膀,向上跃起,先用嘴咬住树枝,再用爪子攀住,把身体拉了上去!它终于站在自己的巢里,看起来神气极了!
之后,每隔一个星期,史考特就把鹰巢再架高一点。不久之后,霍金斯就能跃上1.2米的高度,得意洋洋地站在巢上。
春天来了,鸟儿开始活跃起来。我们以为霍金斯会喜欢这样百鸟齐鸣的场面,但它却吃得越来越少,玩游戏也越来越无精打采。它宁愿静静地坐着,抬起头来听外面的声音。
一天早上,我们发现它站在树枝上,展开一只完好的翅膀,另一只则微微颤抖着。一整天,它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嘴里发出凄凉的叫声——在栅栏的上方,另一只红尾鹰在盘旋。
是它的同伴吗?我心里纳闷,我们的农场距离发现霍金斯的地方有50公里远,鹰不可能离开巢穴这么远。难道是它的同伴跟踪它来到这里?
“如果霍金斯的同伴知道它不能飞了,它会怎么样?”史考特问。
“我猜它会很灰心地飞走。”我有点伤感地说,“我们只能等着看。”
四
我们并没有等太久。第二天早上,霍金斯不見了。栅栏边的地上有一些断裂的羽毛,显示它曾奋不顾身地努力想飞起来。
它要怎么活下去?它已经无法捕捉猎物了!如果它遇上土狼或山猫,会怎么样呢?
过了一个礼拜,我们发现霍金斯站在鸡舍门口的木柴堆上,张大着嘴,眼睛里散发出一种我们从来没有看过的慑人光芒。
“它饿了!”我大喊,史考特给了它几条香肠,它一把抓住,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吃完了,霍金斯笨拙地跳到地面上,转身离开。我们看着它用一只脚跳着,身体前仆后仰,摇晃着跳过草地。它的同伴在它面前不远的地方来回俯冲,嘴里发出响亮的叫声,直到霍金斯跳回到灌木丛里——它们在那里筑了一个临时的巢。
整个春季,霍金斯每天跑回来让我们喂它吃东西。后来,有一天它突然拒绝我们给它的食物,向后退缩,嘴里发出一种我们从来没有听过的嘶吼。我们轻柔地对它说话,它却突然用尖锐的喙攻击我们。
我们知道,霍金斯已经恢复了野性,准备回到大自然的怀抱了。
五
9年后,史考特在凤凰城里遇见一个住在我们农场附近的朋友。“史考特,你一定不会相信,”他说,“我回家过圣诞的时候,看见你们家的老鹰在河边的矮橡树林里筑巢。”
“妈,你一定要去看看。”史考特打电话回来说。
第二天,我来到一条布满沙砾的河床。这里是蜥蜴、癞蛤蟆、大蜘蛛、毒蛇和沙漠鼠的天堂,也是老鹰们的美食天堂。
我沿着河岸走了好几个钟头,一直没有发现霍金斯的踪影。我是多么渴望看见它!
天气越来越凉了,我感到仿佛有人在监视我。突然,我看到一只很大的雌红尾鹰,它窝在灌木丛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在凝视着我——它是霍金斯的同伴吗?我希望是。我希望回家时能告诉史考特:霍金斯的同伴在照料着它,为它捕捉食物。但是,我必须亲眼看见霍金斯。
我终于看见它了!
在一截低矮的树枝上,一只雏鹰正躲在一只雄鹰巨大的身影下。当我看到那只扭曲变形的翅膀、看到那光秃无毛的头顶、看到那缺了爪子的脚,我的眼里不由自主地涌出了泪水。
“霍金斯!”我嘴里低声呼唤着它的名字,渴望伸手抚摸它零乱的羽毛。然而,我只能绕着它走来走去,“真的是你吗?”
当它的视线随着我绕圈子,脑袋掉转180°,从后背凝视着我时,我得到了答案。夕阳的余晖照耀在它红色的羽毛上,闪闪发光。
然后,我终于知道——更重要的是,我的孩子们也会知道: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摘自《儿童文学》1997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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