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家庭,使小女孩决心与自己的母亲结婚。母女之间的爱,是那么纯洁、慷慨、无私而又持久,经得住时间的考验。
壹
我第一次向妈妈表白心迹时还是个3岁的小女孩儿。我当时的想法非常郑重:我打算和她结婚。
爸爸当时很少在家(随意地出现和消失也是一种权利),一旦在家,他们便争吵,互相指责对方,气氛阴森可怕,就像暴风雨前夕的黑云压城。相反,妈妈和我则是完美的一对儿。我们有共同的爱好(古典音乐、民间故事、诗歌和科学知识),我们一起玩耍,分享激动、快乐和恐惧。还有比这更好的伴侣吗?而且,我和妈妈之间一旦出现矛盾,我们就会协商解决。当我在动物园里任性,非要带走一头小象,并说不给我小象我就不回家的时候,妈妈答应给我一只小羊来代替小象,说我可以把它放养在屋后的花园里。(我怀疑后来爸爸把小羊吃了。有一天当我醒来时小羊没有在草地上吃草,恰巧那天爸爸做了烤肉。)
妈妈非常注意地倾听了我的建议。我认为她倾听时感到很欣慰,她和爸爸那场倒霉的婚姻使她觉得非常不幸。她需要温柔的爱,需要尊重,需要赞赏。她明白所有这些感情(加上一种要得到补偿的强烈愿望)我都可以慷慨地给予她。
在十分认真地听取了我的建议之后,妈妈对我说她也非常爱我,说我是她不幸生活中的唯一快乐,又说她感谢我的好心、我的善解人意,以及我向她表达的全部的爱。我觉得她那些话说得非常准确,恰如其分地描述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妈妈对我说:目前的情况下,我们的婚礼还不能举行,因为我还太小。这是个我可以理解的理由。妈妈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美丽的蓝眼睛,聪明而又文雅,尽管有点儿脆弱。我随时准备保护她(这是爸爸所没有做到的),虽然我自己也多次受到惊吓,但爱是慷慨的。同时我也随时准备等待时机成熟时和妈妈结婚。
我一直很感谢妈妈给予我的那个回答。她没有拒绝我的建议,没有让我失望,而是找到一个合乎情理的借口来推迟我们的婚礼。此外,这更鼓励我快快长大。从那天以后,我努力吃得更多(原来我一直食欲不振),也肯吃维生素和可怕的鱼肝油了。我希望加快我的生长,最终达到足够的年龄和个头,好和妈妈结婚。
那个年代,所有的亲戚、邻居以及所有愚蠢和失败的大人们都有一个坏习惯,就是问孩子们长大以后想干什么。而我总是斩钉截铁地回答:“跟妈妈结婚。”我憧憬着一个美好的未来:充满和谐和安宁,兴致盎然的阅读,流连忘返的散步,共同欣赏歌剧晚会(妈妈有一副女高音的好嗓子),以及柔情、默契和幸福。还有比这更好的伴侣吗?
贰
在我满4岁的时候,妈妈开始反复地问我是否需要有一个妹妹。我坦率地说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我非常喜欢同小动物们玩,把它们拖到花园里,我喜欢像考古学家那样在地上挖来挖去,收拾遗忘在阁楼上的东西也很吸引我,而且我对翻弄图书馆里的书籍也十分着迷。但所有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活动,也只有妈妈陪伴过我。当我问她妹妹是什么的时候,她回答说是和我一样的一个小女孩儿。我思考了一下,尽管还有些疑问,但我回答说也许可以试试。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兄弟姐妹是怎么来的,也不知他们是临时的还是永久的。但是,出于一种在我身上不常有的实用主义,我当时得出的结论是如果那个所谓的小妹妹有和我一样的劳动力和好奇心,我们将可以在短时间内结束对屋后小花园的挖掘,我已在那里挖出了几件无价之宝:一把西班牙征服时期的破旧短枪,手柄上有雕花,还有一把双刃剑,是卡里瓦尔第军团的某个意大利士兵丢在那里的。
于是妈妈决定送我去乡下。她作决定时并没有忘记征求我的意见(我们是真正的一对儿嘛):她是在得了严重的肺病之后,听从了医生的劝告,才向我提这个建议的。
尽管我不想离开她,但这次旅行却很吸引我。乡下有许多令我感兴趣的动物,那都是些城里没有的动物:会下带斑点的大蛋的鸵鸟,能变得跟土地颜色一样的大个的睡眼惺忪的四眼蛇,能把天空遮住的成群贪吃的蚂蚱,随时准备偷吃小鸡的红狐狸,有着迷人图案的花蝴蝶,粉红色肚皮的毛蜘蛛,青蛙,癞蛤蟆,在河流中玩耍的活泼好动的水獭……如有可能,我还可领养。因此,有那么几个月,我抛下了妈妈,去享受乡间的生活。
叁
几个月之后(农村比城市更令我着迷了),当我返回城里时,妈妈对我说现在我有一个妹妹了。我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吃惊,我们早就谈过这件事。妈妈拉着我的手走进卧室,那里现在有了一个摇篮,她向我介绍那个新来的小人儿。
“她不会说话?”
“不会。”妈妈回答。
我继续观察。小家伙平躺在摇篮里,小腿儿很短也很细,这样的一双腿很难在我旁边奔跑。
“她不会走路吗?”我又问。
“不会。”妈妈回答。
事情看起来相当令人泄气。我最后看了一眼摇篮中的那个难看的小身躯,用一种失望的口吻,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她不会玩吗?”
妈妈在忍受了我那细致的观察之后,回答说:“不会,她不会玩儿。她还小呢。”
“那多没意思啊。”我毫不客气地说,随后便去忙花园里等着我去做的那些事了。
关于妹妹的事对我来说就结束了。我以带点轻蔑和居高临下的眼光看待她成长过程中需要做的许多事情,有时是令人不快的事情:换尿布、洗屁股、准备奶瓶等。对我来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我怀疑这些事是否有用。时光过得很慢(对于一心想和妈妈结婚的我来说简直太慢了),而那个小东西仍旧在摇篮里撒尿,不会说话也不会玩儿。有点儿太慢了,我需要全副精力和时间去探索世界,成为一个忠于爱情的吟游诗人并保护我的妈妈。
肆
那一年年底,妈妈告诉我说应该送我去上学了。这个计划并不令我兴奋。我想学的东西她都教给我了,或是我在不停地探索过程中学到的。她教会了我读书写字,顺便说一句,我还有许多许多书要读呢。这是她和我之间的一项美好的共同任务,一项长久的任务,至少和我们的爱一样长久。我们绝不会有一个令人厌倦的婚姻。
妈妈对我说,我没有兴趣去学校她可以理解,但是,她又说,国家的法律规定要上学。我不愿意让她因我的错误而违反法律。因此,我应该乖乖地接受我生活中的这个新的阶段。我推论着,既然我已长大到上学的年龄,我就可以完成我的梦想了:和她结婚。于是我趁机提起我们的婚姻。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因为在我父母之间频繁和激烈的争吵中,离婚一词不断出现。如果他们像计划的那样离婚,我们俩就可以结婚了。
这一次,妈妈用另外的方式回答我。她承认我们都爱对方,我们的关系很好,想法一致,但是存在着一个障碍。我一下想到我妹妹。尽管我完全不在意她,但事实是妈妈和我已经接受了她。我们散步时带着她,我们大声地在她摇篮前读书,而且我把我的旧玩具送给了她,虽然她总是把玩具弄坏。还有,当我们仨在城里散步的时候,我们就像真正的一对儿:妈妈和我,加上小宝宝——我们婚姻的果实。妈妈对我解释说,这个问题是个法律问题。法律在要求我去上学的同时,与我的意愿相反,它还禁止一个女儿和她的妈妈结婚。万分失望之余,我问到:“一个妈妈和她的女儿结婚呢?”
“也不行。在这个问题上,法律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非常专注地听完她的解释。我不是个遇事慌乱的女孩儿:遇到任何问题,我都会仔细地审视有关的各个方面:问题的起因,可能的解决方案,在这之后,再求助于想象力。
既然法律禁止我们的婚姻,我当时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改变这条法律。接下来我便问妈妈:“怎么才能改变法律?”
“那个程序很长,很慢,也很复杂。”
“没有其他改变法律的办法了吗?”我问。
她回答我说有,另外一种办法叫做革命。
我没有问她怎样进行革命,我早注意到了革命需要牺牲许多人,很难达到目的,其中充满了矛盾,并非都有好结果。
我记得那天下午(即发生法律阻碍愿望实现的那天下午)我没有像以往那样,疯狂地去挖土,去摆弄动物和花草。我整个下午专心致志地思考着妈妈教给我的关于生活的新知识:一切愿望,即便我们认为是最合理和最神圣的愿望,也会同法律相左。
我在早年获得的这方面知识,是我童年时期最有决定性意义的发现之一,其影响贯穿我的一生。现在我知道了,我不能和妈妈结婚,即便长大也不行,因为有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从失望的那一刻起,我必须重新安排我的生活,虽然我决心记住这件事:关于愿望和法律之间未能解决的这笔账。既然我不能同妈妈结婚——那曾是我内心深处的愿望,那么我准备不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结婚。我当时是个宁折不弯的小女孩,并且忠实于我的愿望。
伍
许多年以后,当我回顾生活中的这段往事时,我非常感激我的妈妈,她没有在我年幼的时候向我解释说我们不能结婚是因为我们俩的性别一样。她没有这样做是因为,对妈妈来说,性即使不令人讨厌,也是不重要的。虽然我不能说同样的话,但她在我成长期间使我确信,面对爱情的事实,相爱的人的性别并不重要,就像相爱者的皮肤颜色、年龄差距、社会地位或籍贯都不重要一样。
因此,我继续爱着我的妈妈,尽管我已放弃了与她结婚的计划。我还发现,我可以在继续爱她的同时爱其他的人。她并不是总能理解这一点。有时候,当我去看望她时(那时我已守寡,我妹妹已结婚),她执意要像早先计划的那样与我一起住。我则推托说我已爱上了另一个人。
她低下头,有些失望地说到:“所有的恋爱都是短暂的。”
完全正确。在这一生中,我有过许多次充满激情的热恋。经过一段时间后,当我们重新相遇时,甚至无法坐下来在一起喝杯咖啡。相反,当我回家看望妈妈时,那份欢乐和温情则一如既往。我们一起喝咖啡,一起欢笑,一起散步,一起阅读和听音乐。并不是我长大到足以与她平起平坐,而是有时我是妈妈,她成了女儿。这就是我们改变人类法律的特殊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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