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梦:你的学生时代有没有这样一个老师?他和其他老师很不一样,也给我们留下了很多特别的回忆。文中的宋老师就是这样一个独特的人,她有着自己的追求,保持着自我,给作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学校给每个教室装了闭路电视。别的老师上课都不太用,但宋老师上课,每隔几周会带录像带来给我们放英语动画片。12月过圣诞节了,她申请学校食堂停了一日学生例行午餐,换成油炸大排和一铅桶卷心菜番茄汤。她给我们讲西餐礼仪:叉子在左,刀具在右,挺直身体离开椅背,双肘不能支在桌面,喝汤时不能发出声音,要向外侧舀。我们并没有刀叉,也一样努力遵循礼仪,一个个笔挺坐好,用不锈钢饭勺在搪瓷饭碗里认真地一勺一勺向外侧舀汤。
有家长听说了,不禁皱眉,“就不能带小孩好好背课文念单词吗?花头多来,到底是……”到底是什么,家长顾念学生在边上,忍着没有说出口。但那没有说出口的内容,其实连学生都知道了,“宋老师和別人不一样”。
有一天出完黑板报,我们几个学生在学校里留得晚了。洗完手走出厕所,听到阁楼隐隐有乐声。大家循声走啊走,走到通往阁楼的楼梯前。你推我,我推你,扒着门缝看一看,那里面藏着什么。直到背后传来一声咳嗽,大家回头一看,宋老师拿着一本托福教材站在阁楼外。
她开了门,放我们进去。大家一拥而入,很快塞满整个阁楼。这房间不过四五平方米的样子。窗下放着张单人床,床边一把椅子,椅子上置一台收音机,椅子下面两只热水瓶和一罐三合一的雀巢咖啡。所有陈设,一览无余。宋老师拉开床角的毯子,铺在床沿,示意我们坐在上面。窗户朝东,光照不够,她又开了灯。黄灿灿一只赤膊灯泡大放光芒,将陋室镀金。一时间,乐声中断。宋老师打开收音机,拿出磁带翻面。
一边拿出磁带,一边问,来干吗呢?我们相顾而笑。老师也笑,说:“觉得老师这里好玩?”我们说,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宋老师愣了一下,说,我有什么不一样呢?一个同学说:“我们放学回家,你家却在这里。”宋老师说:“是啊,你们回家,我家却在这里。”
她按下播放键。磁带转动,发出轻微咝咝声,有一男一女对话,很快乐声响起,一个女人说:“你以为我穷、不好看,就没有感情吗?我也会的。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一定要使你难以离开我,就像现在我难以离开你。”我问宋老师,这是什么?像放电影的声音。宋老师说:“就是电影里的台词,这是我自己录的,叫《简·爱》。刚刚的音乐,是电影主题曲,简·爱是一个外国女教师的名字,她像我一样,没有家庭,也不好看。”
“宋老师,你好看的。”同学们说。宋老师说:“谢谢你们。”她不作声了。然后她说:“不要紧,我如果也能去外国就好了。等我到了外国,一切都会好的……”只听得磁带,似乎又进入下一段。一个男声在急切地呼喊:“简,简,简……”宋老师不出声地听着,我们也听着。那声音里的急切叫人起鸡皮疙瘩。老师不发话,我们不敢走。直到一个同学想起来似的说:“我爸爸还在门房等着接我呢。”我们起身告辞。宋老师站在门口向我们挥手。
后来听说宋老师那几年一直想申请出国,但没成功,后申请调走。直到我最后一次听到她的消息,她还是单身。其实那时她还未到不惑之年。
大约在宋老师离校几年后,有一次新来的英语老师让我帮忙去办公室整理些旧书。在书橱里,我翻到一本中英文对照的《简·爱》,花了一个下午,囫囵吞枣看完中文部分。书的内页敲着校英文教研组藏书章,是公家的书。但我翻到封底,看到一个小小的签名,是花体英文,宋的拼音。
张秋伟摘自《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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